恨明月(25)

　　他沉下声音：“你也一块儿呆着，天亮再下去。”
　　池晃答应了他，把灯拎到他眼前，好像发现了新大陆，饶有兴致地：“你竟然害怕走夜路。”
　　“幼不幼稚？”
　　“你也有可爱的地方嘛。”
　　“滚一边去！”
　　两人坐在一起，漫漫长夜，又无事可做，连手机信号都几乎没有，只有一盏小夜灯和漫天星辰。
　　不知陈识律在想什么，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池晃没话找话：“你说你有妹妹，你会想要个弟弟吗？”
　　“不会。”
　　“从来没想过？”
　　“为什么会想要弟弟，那是什么好东西？”
　　“说得也是。”池晃笑起来，“但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哥哥，感觉一切都会不一样。”
　　或许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觉得无聊，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不一样是指跟自己哥哥也乱搞么？”
　　池晃收起笑意，语气惊恐：“你有时候说话真叫人害怕。”
　　“你想要个哥哥，只是因为你爹妈都死了，以为一个哥哥可以负责你的人生。那我告诉你，哥哥不会负责你的人生，只会把你变成陀螺，抽得你满地转圈。”
　　池晃沉默一阵，才开口：“陈识律，你在讲什么地狱笑话吗？抱歉我笑不出来。”
　　话一出口，陈识律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再听池晃这么说，坐实他那种太直白的表达刺伤了对方。
　　但他并不打算为此道歉：“人成年以后就该活出自己。可以选择沉湎过去的创伤，但想要活得幸福的话，最好能够把经历的一切不幸用笑话的方式讲出来，哪怕是地狱笑话。”
　　月亮走到了西边，夜晚很深了，山林间的啾啾虫鸣变得稀疏、喑哑，没了上半夜的活跃。早过了陈识律平常睡觉的点，他困得不断打呵欠，眼角挤出眼泪。
　　池晃从摩托上取下外套，披在陈识律肩上：“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
　　他倒是想睡，看了一圈，整个平台都只有他们屁股底下这张腐坏破损的凉椅，再没有可以躺着的地方。
　　陈识律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实在困倦得无力指责池晃，只是让他：“以后不要再搞这种事了。”
　　没地可睡，但阻止不了眼睛想要闭上，陈识律就靠在椅背，开始闭目养神。
　　不多会儿，池晃就接住他左摇右晃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
　　再过一会儿，他整个都滑进池晃的怀里，枕着他的腿睡熟了。
　　山上的夏夜有种舒适的清凉，池晃把落到地上的外套捡起来重新盖在陈识律身上。
　　他灭了挂灯，失去这唯一的光源，他那双原本漂亮多情的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出野兽一样锐利的莹莹光亮。
　　他一动不动盯着着怀里的人，像是野兽盯着它的猎物，他已经看透了他。
　　池晃轻抚过陈识律的面颊，这张貌似不近人情的面具下，实际是一副温柔又善良的心肠。只要稍微显出弱势和受伤，他就会把一切都照单全收。
　　陈识律实在是太好心了，好心到像是在引诱自己去占有他，吞掉他。
　　以前对这种事完全不感兴趣的，陈识律却引得他生出了新鲜的兴趣。池晃也不清楚，或许对方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虽然还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只是他很久没有想要过什么了，久得快要忘记了这种渴望。
　　父母在时，他算得上是很受宠爱的孩子，家里经济宽裕，无论他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有时甚至用不着开口，那东西就送到了他面前。后来父母都不再了，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属于他，他也连同那份“想要”的渴望都一起失去了
　　能重新找回这种渴望和冲动，池晃感到惊喜，至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等完全得到陈识律再来慢慢研究也来得及。
　　天色微明时，陈识律醒了过来。他一脸疲惫和困倦，在凉椅上睡了一晚，从脖子到后背都酸疼不已，还被清晨的雾气沾染，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地方再也待不下去，眼看天亮了，他就说回家。
　　他完全不想再体验一次那种心惊胆颤，自己从林子里抓着树枝一路滑下去，不光摔了两跤，连他那双价值不菲的皮鞋也彻底报废。
　　这一趟虽说得不偿失，但的确叫人印象深刻。陈识律想，不管是乘摩托爬山的心惊胆战，还是坐在池晃身上驰骋的意乱情迷，大概这辈子都是仅有一次的体验。
　　尽管池晃一再申明自己不困，陈识律还是担心他疲劳驾驶，到了山下的村子想打车。
　　无奈村子太小没有出租车，他们来得太早也租不到车，陈识律从一个小商店里买了两瓶过期的咖啡给池晃灌下去，才勉强坐着在他身后回了家。
　　这一通折腾，两人都很疲惫，陈识律没有力气再把池晃赶出去，同意让他在他家睡一觉。
　　池晃像回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就往睡惯的房间里钻，陈识律抓住他：“上床之前先洗澡。”
　　“但是好累，不想动。”
　　“那就回你自己家去。”
　　“你就会拿这招儿威胁我，让人有点烦了……”眼看陈识律要发作，池晃赶紧认怂，“……你放心，上你的床之前，我会洗干净了。”
　　陈识律自己先去洗了。
　　洗完还不放心，又出来看池晃究竟有没有按他说的做。
　　答案是没有，但也没有上他的床，甚至没有上沙发，直接趴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睡了。
　　气得陈识律想上去踹他两脚，但保持着人类的教养终究是没有。
　　又想起在他腿上枕了几个小时，早上起来时，池晃一声不吭地在旁边揉腿，陈识律回房间找了个毯子扔他身上。


第24章
　　周日，一个大客户使用他们的服务出了问题，陈识律被紧急叫回公司。他不用跟着技术一起跑客户现场，但一些测试的高级权限需要他开启和监督。
　　因周五晚上那一通折腾，周六他什么也没干，光在家睡觉休息，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一些。原本打算周日再好好休息一天，又遇到这种事，果真祸不单行，以至于看还在赖在他家的池晃更来气了。
　　时间紧急，陈识律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池晃：“你什么时候走？”
　　池晃十分意外：“我又惹你生气了，一大早就赶我？”
　　“我马上要去公司。”
　　“周日也工作啊，好辛苦。”
　　他眉头拧起：“我是说你也该走了。”
　　“没关系啊。没有你陪会有点无聊，但我可以在家等你。”
　　“……”
　　周闯的电话又来了，说他已经到了客户那边，就等着陈识律去给他开放权限。没功夫磨蹭，他抓起领带，只来得及嘲讽：“你这厚脸皮拿来砌墙都够了。”
　　池晃起身送他，顺便解释：“我脸皮原本没这么厚，还不是你动不动就让我滚。”
　　陈识律换鞋出门，一回头，池晃对他粲然一笑，并挥了挥手：“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一边开车，陈识律一边琢磨，池晃就这么登堂入室，是不是太放任他了？继而意识到，他似乎也有点习惯家里多出这么个人。
　　平心而论，池晃比花鸟鱼虫更好养，这人饿了知道吃，渴了知道喝，完全不需要让人伺候，还能反过来伺候他。
　　陈识律颧骨升起一缕绯色，就后者而言，池晃最近的表现越来越出类拔萃。这是认识这么久，陈识律唯一承认却不能对他宣之于口的优点。
　　如果叫他呆习惯了，有一天他突然离开，这种事会发生在池晃身上也毫不令人意外，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陈识律觉得应该不会。既如此，那让他呆着，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想来想去，陈识律总是对他生气，倒也不是真的烦他。只是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叫他难以预测，对习惯规则和计划的陈识律来说，难以把握的事物会叫人有点烦躁。
　　到了办公室，启用权限后，他就没什么事了，只等周闯那边检查和解决。同事们都还在放假，整个办公室都只有他一个人，有点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