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29)
梁袈言发现现在轮到他给自己忙活了,又有些臊,直说:“荆河,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少荆河低声说:“您手不方便,再说我是您助手,本来这就是我该做的。”
少纤云笑眯眯地看了这两人一会儿,忽然插进来:“没事,梁教授,您让他忙,他想吃了自己会吃的。我还没见过我这大侄子这么会照顾人的模样。”
梁袈言脸转向她,“啊?”了声,正想说少荆河本来就很会照顾人啊。
少纤云不等他说话,又把话岔开了,指着刚才那盘“鲤跃龙门”说:“这铁定是网箱养的,现在哪能说要就有这么高龄的野生大黄鱼?就是预定也得等。不过没关系,人工的也很好,八年不容易了。”
少荆河勾起嘴角:“刚才那领班坚持说是野生的,我就想幸好姑父不在,不然得找他要捕捞证明,非闹起来不可。”
少纤云又翻他一眼,气笑:“不许这么说你姑父,听着怪怪的,待会儿梁教授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
话音刚落,酒送进来了。
领班戴着手套捧着那瓶酒,先让少纤云过目。少纤云扫了一眼,点点头:“挺好,你们能有卜利奥酒庄这年份的美乐,我倒没想到。开吧。”
在倒酒的间隙,她又兴致勃勃地对少荆河说:“荆河,还记得以前我们去过波尔多那次吗?”说着也没漏下梁袈言,又把视线转向他,“他五岁的时候,我和嫂子,带着他,我们三个一起去了趟波尔多。是你五岁还是六岁来着,荆河?那时候在他们的‘波尔多镜子’那儿玩,又没我二哥--就是他爸--管着,我们三个跟没玩过水似的,在那儿踩水玩疯了。哎呀,我那年才上高二,真是怀念。”
她说着说着,想起当年,意犹未尽,又不胜唏嘘。
然而少荆河除了“嗯”了声,没别的话了。
少纤云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她好死不死干嘛提他妈?顿时有些讪讪的,拿过酒杯喝了口酒。
没想到那边梁袈言倒点了点头,也露出了回忆的神往神情:“‘波尔多的镜子’……在市政广场上,隔15分钟出水,一下那地上就全满了,好多大人小孩都在那儿踩水玩儿。是很有意思。”
少纤云惊喜:“您也去过?哈哈,啊,也对,你们学外语的本来就要经常往外跑吧?要出去跟人交流什么的,您一定去过不少国家。”
梁袈言含笑摇头:“也不是。凑巧。我大二当交换生去了巴黎第六大学一年,然后才和同学一起顺便各地转了转。”
少纤云又惊呼:“啊,这么巧?荆河也是大二去葡萄牙做交换生的。”她顺势又拉少荆河说话,“荆河,是哪所大学来着?”
没想到少荆河没来得及开口,梁袈言倒先替他说了:“里斯本。”他简历上写着呢。
“对对,里斯本大学。”少纤云点着头,一副羡慕的口气,“啊,真好,你们学外语的,到了大二都能出去当交换生。不像我们,就窝在自己学校窝了四年。”
梁袈言听着这话也不禁笑,摇摇头:
“不是的,只有像和外国大学有合作协议的学校才有这种机会,也不光外语系。当然,我也是很没想到自己能出去交换。谁能想到竟然正好在巴黎六大有个东古语研究所?又正好当时有这个交换项目。所以我是赶上了。后来项目终止,我们系就再没有这种机会了。”
“项目怎么终止了?”少荆河问,纯粹好奇。
这种两校合作的项目为了保持长期密切的学术交流,一旦稳定下来后就会持续比较长的时间,若非有什么重大意外,一般不会随随便便终止。
梁袈言叹了口气:“因为资金不足,他们的研究所被裁撤掉了。”
少荆河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
梁袈言摇了摇头,似有满腹的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没说。
少纤云也不明所以,不过也没在意,只举起酒杯:“来,不说那么远了。举杯,我们干一个!”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
少纤云的目光往他们脸上遛过一轮,笑嘻嘻地发表祝酒词:“那,就祝我们大家心想事成!干杯!”
这酒词少荆河听着听喜欢,正要开口:“嗯,也祝你--”话音未落,就看着少纤云酒杯放到嘴边,豪气地一仰脖--“姑姑!”
“哎呀,叫什么叫?”少纤云放下酒杯,嗔怪地嘟起嘴,“难得我们在这儿碰上,吃一顿饭,就你规矩多,都快成你爸了!再说就这一个杯底的量,你还要我在这儿小口品啊?装模作样。看。”
她努着嘴示意他看梁袈言,高兴地笑起来:“还是梁教授对我胃口!”
少荆河往边上一看,梁袈言竟然--也干了。
他真的是……头隐隐地,有要痛的征兆。
作者有话要说:
波尔多的镜子,指的是波尔多市政广场上的一个独特的景观,每隔十五分钟从广场上的各个出水小孔(就现在国内很多小区也有这样的喷水装置,只不过波尔多的镜子不是用喷的)冒出水来,水的深度大概也就是没及成人的脚踝,但因为面积广大又平整,远看就像一块湖面,在上面跑过的人就像有凌波飞渡的功夫,很有意思的一处景观。它既是景点又是平时市民游客玩乐的地方,白天晚上都各有风貌,非常漂亮。重点还免费。
我在百度上找了两张图片,不知道能不能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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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31章
这酒喝上了,火锅吃上了,那话头就止不住了。
会说话之所以是少荆河的天赋技能,正是全赖少家的基因使然。
就光看少纤云拉着梁袈言的那聊天法,就是声势俱全。
什么是声势俱全?
声,该叫好时叫好,该鼓掌时鼓掌,她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一点架子没有,跟坐在茶馆里听戏似的,听到精彩处毫不吝啬地喝个满堂彩,抚掌拍案,一个人能造出五百个人的声浪来。
势,那就是手势姿势气势统统都有,听乐呵了,说乐呵了,拍手拍大腿拍自己桌面,甚至拍到对方面前的桌面去,十足的大姐头气派,丝毫不扭捏,也让人没一点距离感。
梁袈言也是人,还是个孤独了很久的人。跟这样给捧场的对象聊天,他能不高兴吗?
他们从波尔多扯到法国全境,再扯到全欧洲,然后经丝绸之路回到中国,由远及近地掰扯到自己母校和B大的牵连,落到B大的前世今生,用言语游历各国各地,话题囊括文化、语言、宗教、历史、名胜……
整个过程少纤云更像个很有求知欲又自身素质极高的听众,总能敏锐而准确地抓住梁袈言的兴趣点,自己滔滔不绝,但也留给梁袈言充分发挥的空间。
梁袈言平时缺少的正是这样恣意轻松的聊天伙伴,对他不高不低,不严厉也不放肆,说的话题有营养有趣味,不仅让他有发挥,也令他从中受益。
--更别提还有美酒的催化……
他的心扉敞开得非常自然,比任何时候更有倾诉欲。
少荆河在旁边给他们涮着火锅,听他们聊天,看着梁袈言从拘谨渐渐变得从容轻松,不知不觉也跟着笑起来。
他在牛油的香气中感慨少纤云的能耐,但又心知他姑姑这套他学不来。
因为少纤云对梁袈言没有欲望,没有所求便没有彼此位置上的高低。这正如最好的聊天对象都在飞机火车上,旅途中问个好便能搭上话,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彼此并无前尘往事利益相关,方能放心胡侃,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两人聊得热闹,吃得开心,梁袈言被少纤云带上了节奏,那酒更是一杯接一杯。二十分钟后,酒瓶就见了底,少纤云根本不把少荆河的劝阻放在眼里,一边说着“难得!难得好不好”,一边又摁着服务铃,继续叫了一瓶酒。
少家的规矩里长幼辈份极其有序。少纤云如果只是少荆河的姐姐或是已醉得分不清人,那他或许可以来硬的,偏这是他姑姑,一瓶下肚人也就微醺而已,连口齿都依然无比的利索清醒:
“少荆河,吃你的饭去!这才一瓶而已,有什么呀?你再啰嗦,我叫他们直接搬一箱过来!”
少荆河瞥她一眼,改劝梁袈言:“教授,您酒量不好,还是少喝一点吧。”
梁袈言喝酒不上脸,纵然跟少纤云各灌了半瓶红酒下肚,脸色也照旧如常,只是眼神似有几分晃神,不过脑子倒还是挺清楚的。
他微歪了头,看着少荆河,带着几分疑惑提出了个问题,简直发人深省:“我们没在一起喝过酒呀,你怎么知道我酒量好还是不好?”
少荆河脑子嗡地一响,眼光定在原处,几乎要慌了神。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少纤云立刻像也抓到了他的一个马脚,用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乐呵呵地看好戏:“对呀,你怎么知道梁教授酒量不好?”
“我……”
“这小孩,太狡猾,”少纤云晃着手指指着他,对梁袈言笑说,“以为我们喝多了,想诈您呢!没想到吧?”她又看向少荆河,得意得很,“我们嘛事儿没有,清醒着呢!”
“行行行。”少荆河连连点头,半身冷汗,他投降。
他一宣告放弃,梁袈言反而说:“这酒真挺好喝的,荆河你不试试吗?我在波尔多也没碰上过这么好喝的酒。”
“嗯唔,”少纤云又对梁袈言摇着手指,“他从不喝酒,您别劝他,让他自己待着吧。他从小就喜欢自己待着。”
“是吗?”梁袈言倒没想到。虽然少荆河不是个爱热闹的性格,但也没看出来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呀。
少纤云抿了口酒,对梁袈言点了个头做强调:
“是的。您别看他什么大场面都不怵,跟各种人打起交道也各种活泛,看着特别有交际能力。其实他呀,真正喜欢的就是一个人自成个小天地,自己在里面安安静静地待着。以前逢年过节我们回他外婆家,就大人小孩大家都坐在一起特别热闹,他就一个人拿着本书坐在角落里,特自在地在那儿看,还看得津津有味,一点不受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