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53)
戚长风开始隐隐生出憎恨自己的念头。七年前,七年后,纵然他杀灭了所有仇人回来、纵然他已经算得上位高权重,可是他总是没能保护好他真正在意的人。
可是当着这个小东西的面,所有的愤恨都要藏起,所有的痛苦俱不能表露。
直到看着小皇子很快就体力不支地再次睡着,殿里所有轻松的氛围、愉快的笑意才一瞬间全部坍塌下去。
戚长风立在小皇子床前。比起方才在康宁眼前的一个人,他又变回了这两日守在望舒殿的那颗沉默森冷的石头。
徽帝和赵贵妃这时才匆匆赶了来。
从出事到现在,帝妃之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是心怀有愧,一个是心中有恨——到了这个地步,赵贵妃和皇帝之间已经很难再说什么彼此释怀或原谅,小皇子的解药大概也就是他们二人之间唯一的解药。
“宁宁醒了吗?”皇帝还在外间时就轻声发问。
“又睡了?好,好,”他大概是做了一个什么手势,“小声些,叫他睡——他现在就是要好好调养。”
赵贵妃跟徽帝在宫门口正好撞见,她却好像没看到那样径直小步跑了进来。她就是为了康宁才梳妆打扮,又叫殿里的嬷嬷给她找冰块敷了半天肿胀的脸和眼睛,着急忙慌好容易收拾停当,匆匆赶了过来,她的孩子却又睡下了。
可是赵云桥又怎么会介意。她代替戚长风坐到床边,摸了摸儿子冰凉苍白的额角和放在被子里的手,唇角一弯,声音却无端的哀伤:“小懒猪。”贵妃饱含柔情地轻声轻语,好像床上的人只是在她跟前贪睡耍娇。
戚长风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知道这位陛下现在赵贵妃面前不敢开口,于是他先轻声挑起了话题:
“娘娘,让小殿下先睡一会儿吧,我们出去说话?”
望舒宫左副殿连着回廊的轩室中,孟白凡并一众御医侍医已经等在那里。百十种在这两日从京城乃至临近州府搜罗来的靠得上、靠不上的药材几乎把棠梦轩堆得无处下脚。
“这里还是要尽快清理干净,”戚长风眉头微皱,“小殿下现下听到的是自己所中之毒已经解了,只需要慢慢调养——若是露出几分行迹叫他看到,只怕他会心中起疑。”
“此事就不要安排在宫中,”皇帝略作思量后很快开口,“长风本来也要负责解药的事——那就迁到你府上,上下的人都方便去得,又有亲兵看守,不至于叫怀着心思的人打探渗透,最为可靠。”
这倒并不是什么大事,思量过就能定下来了。不过一不能再向更多人走漏皇子中毒的消息、二不能泄出这个歹毒的药方,又有兵力能将一干御医、疾医及至上下线上不知全貌只晓得寻找药材的人统筹好。这其中还暗埋了皇帝一个隐秘的心思——幼子中毒一事之后,纵然已发作清洗了一番不干不净别有心思的人,他也不敢再十分信任住着其他皇子公主母妃的后宫。
赵贵妃并没有参与相商,她径自朝一张桌案走去,面无表情地将一个侍医面前摆放的、誊录了不知道多少份的纸方捻在手上:
“差的还是那三味药材?”
这话一出口,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仙子笑的配方上,有三味奇诡之极、连宫中太医院书藏都没有涉及到过的药材,甚至若不是徽帝已经将制药的那一众破落毒门中人都锁进了狱里分别拷问,他们都会疑心这几味药材是凭空捏造了。
可是就连这小猫三两只的毒门传人们也只是捏着祖宗传下来的炮制好的药材,说不清这几味药材究竟原来是什么样子、哪里得来,功效几何,如何采摘、寻找。
以当今天下地域之阔,风物之广,要想在数月间将这几味只有名字、形貌色味习性一概不知的毒株寻到,无异于大海捞针。甚至众人这几日都是闷头安排人寻找线索,压根不敢细想,也不敢互相追问。
这数息的死寂无比难捱,直到孟白凡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往前两步,手指指向赵贵妃手里抓着的薄方,“圣僵虫,毒婆根——这两味未闻之药写在辅材一栏,我虽未听过这两种药材名字,但是按照一般的药理来讲,从药材功效逆推,这两味药多半出产在干旱苦寒的高地,或是极西的天阴山脉、或是极北的麗疆。”
她这样猜测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毕竟没人敢单凭着药理就反推不知底细的药材。若是她冒失猜错、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力物力会白白在遥远的路途上浪费掉。若中了此毒的不是皇帝最珍爱的小儿子,更不可能有人做到为了一个猜测跑到罕有人烟的边疆。
可是即便如此,剩下的那位主药,鬼鹊子,连艺高胆大的孟白凡也提都未提、显然实在没有一点思路了。
“那就先按白凡所说,派人往西北两地寻找圣僵虫和毒婆根,”皇帝微微一顿,“至于剩下的那一味药——只要它在世间存在,朕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把它找到。”
第47章 谬误 戚长风摸不着头脑
“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事情瞒着我?”康宁裹着薄毯靠在贵妃榻上, 不情不愿地小口啜饮手里的药汤。
“小祖宗呦,我天天在你跟前,有什么能瞒过您那一双慧眼神睛?”碧涛站在小皇子跟前, 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喝药,“快点吧,磨磨蹭蹭,一会儿喝进胃里又凉了。”
“你怎么更凶了呀!”小皇子原来还时不时戳碧涛两句,自从他中毒醒来, 他都不敢惹碧涛了——她简直像个炮□□筒,“看你这脾气,回头哪个敢娶你!我都要愧对你未来的相公了!”
“相什么公!您瞧瞧您, 哪里能叫人省得下心,还出宫嫁人,我撩得开手吗我!”碧涛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抱怨,“伺候您几年哪, 我这一辈子的心都能操光了。”
康宁这些日子身上都没力气,闻言也只能哼哼两声不再同她计较。只是他静默半晌,把药汤的苦劲儿缓过去后还觉得不对头:
“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小皇子接过白绸按按嘴角, “我没有单说你啊, 我说你们——父皇, 母妃,你们这些人, 甚至包括孟姐姐和戚长风,近来都有点怪模怪样的。”
他实在愈长大愈有一种剔透的敏锐,只是这种敏锐却很妙:他对那些围拢在身边陌生又向往他的追逐者们怀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朦胧,他不拒绝、不伤害他们的感情,却不能真正理解也不深入关心他们的需求。
他的敏锐、他的善感, 他真正的爱意和体贴是只留给他放在心里的人的。尽管他周边知道真相的所有人尽量在他面前表现的一切如常,他还是本能地嗅出了他们表演出来的情态之下那种异样、伤感的味道。
又叫人窝心,又要人难受。
碧涛真恨不得能搂着这个小祖宗大哭一场。
“那怎么着?主子又招了这么大一场罪,别说陛下和娘娘,就是我们看着谁能好受,”她虽然在讲真话,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却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主子快别多想了。等你好了,咱们也就都好了。”
康宁一时没再说话,只拉着大宫女的手撒娇似地摇了摇。
不知道是否“与君逢”这毒太凶猛霸道,康宁在榻上就足足躺了有大半个月,等他终于能下床四处活动,时节已经到了夏末初秋。日间外头还挂着凶猛的大太阳,一早一晚却已经开始吹起草木清香的凉风。
小皇子实在被关得腻歪了,能在院子里多赖一会儿都不想回宫。况且他最近又添上了另外一桩心事——他出不去,就想时时能看到一二好朋友,可是不管是戚长风还是孟白凡,都越来越少在他跟前露出影踪。
“也不知道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回事?”康宁抱着手里的毯子嘀嘀咕咕,“都不肯来看一看我,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忙?”
碧涛自然是知道其中的缘故——别说孟医女最近长踞将军府,为一样一样的药材试制忙得脚不沾地了;便是戚将军已经几次缺席朝会、三天两头为一个下面传来不知真假的消息急奔出京。光是她晓得的就有几次:戚长风亲陷在为找寻药材发生的风波里受了伤,只是还没等上回因穷山恶水的村民械斗牵连出的伤口养好、戚长风没几天又亲自往临州的悬崖峭壁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