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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22)

作者:杜冒菜 时间:2019-12-27 11:21 标签:强强 年上

  一时间百感交集。
  风波就此揭过。
  祭祀之礼不可废于半道,直至礼成,宏宣帝摆驾回宫。
  平怀瑱不便擅离行队,入了宫门才止步不前,候在一旁等着何人。
  不时皇辇行远,他转头去望,果见何瑾弈小跑而来,眼中盈笑。两人对面而立,不言一字便可心意相通,各自心领神会。
  人多眼杂,平怀瑱不可与他太过亲密,端端立着同他关切道:“方在山中时,见尚书令大人似有不适,可还好么?”
  “家严无碍,多谢太子关心,”何瑾弈浅笑摇头,“许是那会儿跪得久了,起身时略感晕眩。不过我此来也正为与你说及此事,今日便不在宫中了,打算回到府上照顾父亲。”
  “是该多加休养,你归家照顾便好。”
  何瑾弈点了点头。
  平怀瑱守他离去,目送他出了宫。
  车辇在外等候,何瑾弈登上车架,见何炳荣正自揉额。
  “父亲仍觉不适?”他探手替父亲揉按脑穴,挑开车窗垂帘,送入清风几缕。
  何炳荣摆首将那垂帘重又落下,待马车起行后低语道:“为父有话问你。”
  “父亲请讲。”
  “今日白虎之事,可是意外?”
  何瑾弈正色诚言:“并非意外。”
  何炳荣明了,余下所有皆不必问了。其子决然知情,此事必为太子所谋。他凝眉沉思,片刻后无声一叹,稍作交代:“你与太子往后愈要留心,六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权谋之争,因果相接,道阻且长,若要保全自身,万不可掉以轻心。”
  “孩儿明白。”
  何瑾弈颔首应下,将父亲所言牢记心间。
  另一边儿太子回宫,方至旭安殿外亦被凤仪殿的雁彤拦下,将他请去皇后那里。
  殿内尽是宁心香清雅之气,平怀瑱入殿请安,落座先是关切:“母后近来头疾可有好转?”
  “好多了,”皇后温和作笑,话有深意,“瑱儿不令母后忧心,这头疾便缓了许多。”
  平怀瑱戏言:“原来母后头风难愈,都是孩儿害的。”
  皇后不接这玩笑话,和颜悦色将他望着,四下宫婢皆被遣退,室内仅母子二人而已。
  平怀瑱由她望不一会儿,想也知她要问些什么,主动开口道:“此事确为孩儿所计,但六皇弟中计全因贪婪自大,咎由自取。”
  “本宫料到了。”皇后果未猜错,眼下听他承认不觉意外。想太子从前良善,素无害人之心,如今全为形势所逼,日渐展锋露角。她难免心疼,但亦不无欣慰,倘身陷杀场不得不恶,岂不愿太子势强?
  想了想,又笑着提及其他:“今日那青龙图技艺上佳,可是你一人作的?”
  平怀瑱愉快不已:“母后英明,儿臣自有瑾弈相助。”
  “瑾弈这孩子确是难得人才,自幼与你同学,文韬武略皆不逊你,生生把这宫里头多家皇子都给比了下去。”
  “那是自然,瑾弈可是母后为儿臣亲选的伴读,儿臣喜欢得紧。还是母后慧眼识人,目光独到,是母后厉害。”
  “本宫看你愈发学得油腔滑调了。”皇后忍俊不禁,笑罢一阵又重拾正色,警醒他道,“倒不可得意忘形,你且记住,宜妃生性狭隘记仇,加之她母子二人本就觊觎你储君之位,此番事后恐更行险招,万不得大意了。”
  “儿臣明白,”平怀瑱自也晓得其中利害,慎重颔首,“母后放心,儿臣时时警觉着。”
  “往后你再有何安排,可莫再瞒母后,也好令母后为你谋算。”
  “好,儿臣不瞒母后。”
  皇后弯唇轻笑,视线转向他腰间玉骨山河扇,不由慰藉盈眶。


第二十四章
  那卷未及展尽的白虎图销毁无遗,宏宣帝为免惊扰先帝圣灵,将画轴带回宫中,再交由钦天监处置。
  六皇子为此深受打击,不论心机如何深邃,终不过是十岁稚童而已,哪经得起这般恫吓,方一回宫便病了一场。宜妃又疼又怜,也气他着人算计,偏偏打不得骂不得,唯有哄着服药,话里详细地探了前因。
  平怀颢病乎乎地同她诉委屈,一番添油加醋,直把宜妃听得咬牙切齿,间或哼出冷笑:“来日方长,但管走着瞧罢。”
  平怀颢心喜地扒住她袖摆蹭蹭,只当母妃要给自己报仇了。
  却说宜妃亲父刘尹身为刑部尚书,自也在祭祀当日眼观了那一场闹剧。
  那时平怀瑱占尽上风,坛下何瑾弈亦是满副意气风发之貌,刘尹瞧在眼里,惊觉太子羽翼愈丰,若要绊他脚步,唯有生生折去翅膀。
  断翅之痛锥心刺骨,既然太子握紧储位不放,那便教他演一出神鸟坠地,青龙沉海……
  近几日朝中忽起风波,连夜间竟有两人相继落马,因私相授受之罪而遭削官去职。
  宏宣帝盛怒不已,两人皆为本朝元老,忠心耿耿数十载,乃是先帝留给宏宣帝的可用之才。曾经两袖清风,似冰壶秋月,一心只为国泰民安,如今当真盛世太平,却本心尽丧,转头成了朝堂蛀虫。
  重臣亦为罪臣,留则顽疾不愈,剜亦心如刀割。宏宣帝别无他法,一番痛心仍将两人摘了乌纱帽,举家逐京,抄没之物尽数充公,只网开一面留全性命。
  昔日同僚为之扼腕,众说纷纭间,唯何炳荣惴惴难宁,直觉此事并不寻常。
  两位获罪旧臣皆与他交好,积年累月,何炳荣绝不至于看不清那二人品行。可罪证凿然,自府邸中搜罗而出的奇珍异宝真真切切摆在眼前,令人无以辩驳,不可不信。
  何炳荣只庆幸二人尚且家人平安,借此远离朝堂,倒不见得是桩坏事。为免落人口实,不敢送行,他辗转托人予之银两傍身,于旧友离京前夕立身城门口外吹了整宿凉风,直至举目送远。
  不料隔日之后,家中小女竟自街头乞儿手中收到一纸字条。
  乞儿转瞬不见踪影,何家幼女捏着字条懵懂归家,亲手交予父亲。何炳荣眉头深锁着将那字条展阅,其上书一潦草“刘”字,笔风遒劲,分外眼熟。他所忧之事得以应证,揭开香炉盖子将字焚毁,叮嘱幼女万不可对旁人提及此事。
  黄昏日落,何瑾弈打宫里回府向父亲问安,踏入房门恰听着那半句刻意压低的交代声,入耳不甚清晰,心觉古怪于是追问:“父亲可有烦心事?”
  何炳荣拧眉不答,俯身抱幼女行出,从他身旁过路时微微叹了口气。何瑾弈跟了几步不再往前,立在院里候着,没候上多久见父亲送走小妹独自归来,摆首领他进屋,并将房门合拢。
  院里一片悄静,瞧不见半个下人,他约莫猜着事之大概,心道恐与那两位惨遭削职的世伯有关,又记起今在宫中方巧也与平怀瑱说了些话,顿添几分愁绪。
  何炳荣令他随在桌旁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先前同你说,六皇子那边儿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朝中出事,便正是刘尹所为。”
  何瑾弈足够聪明,问道:“父亲之意,是指刘尹此举意不在两位世伯,而在我何家?”
  “正是。”何炳荣目露苦笑,心中复杂,不知家中次子揣着这样一颗玲珑心究竟是福是祸。
  “其实孩儿今日亦与太子提及此事,即便父亲不说,孩儿也有话要讲。”何瑾弈只怕后话不敬,索性先行认了过错,起身在他膝旁跪拜道,“孩儿深信父亲人品,知晓父亲为官多年始终摆袖却金。然官场泥泞,试问其中又有何人可干净抽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孩儿只怕父亲稍有纰漏便令人大做文章。如今为时未晚,与其白白等着飞来横祸,不如尽早筹谋,清扫旧事。”
  何炳荣听着一句“清扫旧事”,倍感震撼。年十五的儿子跪在身前教他如何行官路,他竟一时想不起来,是从哪一刻起,心思单纯的何瑾弈便有了此等转变?
  “你起来,”何炳荣弯腰扶起他,待他坐回桌旁好好说话,才凝重回道,“你所言句句在理,为父岂会不懂。罢了,事到如今,妄想不牵连旁人已绝非可能,我只好做这恶人了……”
  何炳荣沉思许久,此事决计不敢教旁人知情,愿将其烂在自己与何瑾弈之间,于是不作拖延,当夜秉烛挑灯,将自己为官以来丝丝缕缕的繁复人脉从头清洗,理出一份详细名录。
  这名录不可久留,何炳荣但且用它一时,梳理门生故旧,一一排查,不留分毫隐患。
  名录中人多为何炳荣所引荐,幸而其中政绩卓绝者居多,得他扶持为官后,不论官职高低一律潜心为政,克己奉公,绝不至留有把柄于人。
  再有能力平庸者,确乎难免买官上位之嫌,甚至个别买官之门路,何炳荣都一清二楚。他虽清廉却不迂腐,从前出于情义置若不闻,到眼下危难当前,为保自身清白,终不得不暗中收集此间人等行贿他人之证,握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除此之外,还有寥寥三两位与他道不清干系者。
  何炳荣不曾动过私权,但身系人脉千丝万缕,人情交际总难遂心如意。他千防万防都防不住有人为向他示好,迂回行路,竟将他本不熟络的同乡旧故破格提拔。如今他背负家人性命与太子前程,说不得所谓“身正不怕影斜”,分毫不敢冒险,因而不多犹豫,把这几人牢牢记下,只想快些寻个由头将之贬职左迁,请离是非地。
  何炳荣通宵达旦,彻夜不眠。
  何瑾弈在旁陪了整一夜,至天明时亲眼看着父亲疏清脉络,记牢人名,又亲手焚了那卷名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困乏。
  今日无朝,何炳荣正好得闲着手此事,何瑾弈劝他先歇上一歇不迟,随即自己也回到寝房补眠。
  行在路上晨光熹微,他瞧这时辰日头未明,天际处还挂着淡淡几颗星子,心想时候还早,便也睡上一会儿再行进宫。倒没想过今日不去了的话,如今他时刻念着平怀瑱,自是少见一日都觉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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