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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36)

作者:杜冒菜 时间:2019-12-27 11:21 标签:强强 年上

  想必隔日天明,便会有人将此理由昭告京人。
  平怀瑱不多费神思,躺**子将李清珏重揽入怀,合眼睡去。
  一觉醒来,正如他所料,京中果起诡谲传闻,道江湖某一教派邪祟至极,欲取太子阳血熬炼仙丹,以促邪功大成。
  平怀瑱辗转自赵珂阳口中闻听此话,当下失笑,早料到这由头荒唐,却不想荒唐如斯,那暗处欲取他性命之人,倒连此等托词都撰得出来。
  然而看似荒谬,实则诚然高明,太子生辰八字至刚至阳,且为嫡储,其血有灵一说,世人听来当真少有不信。加之钦天监算准皇家当有血光之灾,两相为证,岂不打得一手阴阳斗转,真假难辨?
  只可怜那无辜小派,平白承下天子之怒,一夕之间尽遭朝廷军马剿净,背了这口谋逆黑锅。
  平怀瑱若有所思,执壶斟下一杯茶,探手推至赵珂阳手边,不再提这了无意义之事,道:“近来想了又想,以为欲伤小六,则不可留刘尹于京。其与宜妃前堂后宫两相勾结,防不胜防,倒不如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赵珂阳将那茶盏攥在掌心摩挲:“太子已有打算?”
  这一问令平怀瑱沉吟多时,似顾虑李清珏在旁,好一会儿颔首应道:“从前所为皆如隔靴搔痒,只可伤小六一时,断难止痛。原我所愿不过是保储位,登龙座,若能得偿,留他性命亦是无妨……然今他令我痛失何家,此仇便不可不报,方得拿命来还。”
  座旁李清珏听得他话末一句,袖里手指紧了紧。
  “再要出手,当一击致命。”
  赵珂阳心领神会,知平怀瑱欲行长路,不急分一时胜负。而恰如他所言,眼下刘尹已与武阳侯相熟,六皇子足下道路可说是条条尽攥刘尹之手,唯有将刘尹趋离京城,才可断其脉络。
  此计非一朝一夕可成,路阻且长,还需负重而行。
  茶烟袅袅,赵珂阳敛眸颔首,细与他长相谋划。
  是日夜来更深,京中下起一场大雨,正是夏时常有的瓢泼之状,隆隆伴着雷震,仿欲震碎天幕。阵阵惊雷夹着闪电,自天而降的浓雨将白日惨景洗净,长街短巷如新,好似从不曾沾染过江湖人血。
  太子遇刺之事暂行揭过,这一夜降雨,蒙蒙乌云遮天蔽日,星象难观。钦天监难寻征兆,宏宣帝且当血光之灾已现,厄运已昭,却不料皇城之外险象又生。
  承远王暴毙床榻,死相极为可怖,胸前匕首淬毒,以致七窍流血,双唇乌黑。
  王妃颤抖着行出寝房,双腿战栗发软,行了数步跌倒在泥泞雨里。棠梨撑伞跑来,扶了几下没能将她扶起,反同她一道跌在地上,污得浑身狼狈不堪。
  不远处有仆人赶来,王妃张口说不出话,好一阵过去才崩溃地低喊出声:“快……传太医,快!”
  王府变故惊动皇城,太医院医师冒雨而至。
  再不过半炷香的时辰,天光依稀暗沉,宏宣帝亲临王府,合眸静坐堂中。众太医回天乏术,齐齐跪伏皇帝身前,半寸不敢挪动身子,只听着扰耳雨声屏息等待发落。
  宏宣帝睁开眼来,但问两字:“如何?”
  太医战战兢兢:“请皇上降罪,王爷毒入骨髓,心脉俱损,我等无力回天……”
  后话戛然而止,满堂死寂。
  宏宣帝默坐许久,承远王妃亦在堂中,一身狼狈未作梳洗,微侧首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雨幕。
  一时雨声嘈嘈,雷声滚滚,但无人声半句。
  宏宣帝合上双眼,手掌覆着茶案一角,直将掌下那片蒙出层汗气来,不知哪时松了力道,睁眼起身。
  太医随之一抖,大气不敢出,直将眸子垂望地面,余光瞟着那道明黄衣摆自身侧而过,向堂外行去。宏宣帝脚步滞在门槛处,头不曾回:“承远……乃朕的亲弟。”
  众太医登时惊得魂不附体,莫说头顶乌纱帽,甚恐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万分惶然地把背伏得更低,直到宏宣帝甩袖离开仍久久不敢起身。
  天际又一道惊雷炸开,王妃唇角颤颤向上挑了一些,瞧来笑哭皆非,心中如有万千针扎……唯她心知肚明,宏宣帝方才那话不过是说与她一人听。
  承远王胸上匕首宏宣帝早不陌生,打那一眼便知始末。当时榻旁灯暖,他将柄上雕纹细细凝视片刻,后未道破半字,只将王妃罪名暗压心底。
  毒确是承远王妃亲手涂抹上刃,一刀刺下时,肉骨破裂声仿佛清晰可闻,无数恨意汇于一击。
  她早有必死之心,弑夫之罪愿以命相抵,分明作此打算,为何宏宣帝却只字不予怪责?
  她不知当喜当悲。
  喜是喜多情君王当真付与深情,不忍她身死,一国之君竟包庇她这歹毒妇人;悲则悲从今以后情意尽断,纵使承远王与宏宣帝隔阂多年,但兄弟血脉终难断绝,此事过去,宏宣帝再不会如从前那般记她在心头。
  可她不后悔。她要承远王死,否则平怀瑱永无宁日。
  所谓天呈异象,江湖动乱,诸多说辞实则皆因承远王有心算计,欲借异仕入京之际作乱皇城,残害太子以泄私愤。谋逆之事有一便有二,承远王此次失手,难保他日不会再行险招。
  作恶之人近在咫尺,王妃彷徨难安,未及回神已从柜底深处翻出那藏匿经年之毒……
  堂下太医仍自跪着,承远王妃耗尽余力撑椅站起身来,晃晃荡荡往外行了两步。棠梨上前搀扶,不再置喙室中人等,撑伞伴她行向雨幕深处。
  承远王妃魂不守舍回到寝院,房外廊中,远远站着小小一尊身影。她心下一紧,急忙迎上前去,缓缓地蹲到小孩儿身旁。
  幼子平溪崖皱眉看着她,伸手摸摸她被泥雨沾湿的鬓发,又用手掌拂去她面上污秽,小小年纪不知打哪儿寻来的胆量,话里揣着些安抚小心翼翼地问:“母妃这是怎么了?”
  承远王妃双眼倏然一酸,泪水汹涌而下,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平溪崖拍抚着她的后背,似患病时被哄那样,嘴里一句句念着:“母妃莫怕,孩儿在呢。”
  承远王妃心似刀割,又哭又笑了起来。
  还好……她的两个孩子皆平安无虞,能求得如此便可不畏代价。
  此生此命但为亲子,只要他二人一生安乐,她则终生无悔。


第四十章
  连日见红,先是太子负伤遇刺,后又承远王罹难薨殂,整一座皇城窒气重重郁郁不散,闷得众情惶惶,各人惊恐万状。
  城里屠了一回江湖散人,武艺好的俱已逃出京去,而遭冤顶罪的那些一个不漏,不分昼夜地立地斩杀,惊得平民百姓轻易莫敢步出家门,寻常幼子更被蒙着双眼带回屋里。
  渐渐地便有谣言四起,道那丧了命的留冤于世,尚还嗅着血味儿徘徊人间,令这炎炎夏日之京陡似死城。
  正午烈阳当头,街头街尾少见行路者,车架自皇城驶出,一路无阻前往赵府。平怀瑱携李清珏出宫同行,至府门前缓缓停驻,正欲扶人下车,李清珏却抬臂一挡,先他半步跳下车去,回过身来探手扶他。
  平怀瑱将他手掌握住,落地听得一句:“太子不该处处体贴,恐暗中有眼。”
  平怀瑱未应,只把那手又握了一握才肯松开。
  府里赵珂阳方自京北陈府归来,仅比二人早到半刻,此时人在厅中庇荫,脑门上仍悬着汗珠,接连饮了两杯凉茶消暑,口里茶水未及咽下便听家婢来报,说是太子来了。
  赵珂阳搁下茶盏,一转头瞧见二人,起身向太子一揖,旋即遣退四下不急正事,先对李清珏道:“我去过陈府,替陈大人代告一声,瑞宁近来安好,你毋须时时挂念。”
  李清珏心头难得起了一阵暖,但想他此番前去陈府当不为打听此事而已,于是简单谢过等着后话。
  赵珂阳唤他二人坐近跟前,堂里无人伺候,一边亲自斟茶相与,一边询道:“京中谣言已起,长此以往必扰民生,皇上断不允听之任之,是为谏言良机。”
  平怀瑱闻言眉心微蹙,眼角剑伤随之狞然一动,扯出半分痛觉。
  赵珂阳观其形色徘徊,不禁问道:“太子有何顾虑?”
  “先前本无顾虑,如今却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平怀瑱双眼凝着赵珂阳身后数尺开外的一丈屏风,其上织纱半透,两面绣着骏马奔腾图,马蹄翻飞似踏起漫城风波,幽幽望了许久,那汹涌而动之势才缓缓静下,化成满目血红与惨白,一如承远王府连夜挂起的悼丧白帘,“承远王骤然辞世,眼下父皇为之痛心不及,怕听不进半句谏言。”
  其言在理,赵珂阳亦非不曾想过,只是事有两面,弊中有利,因而摆首回道:“太子有伤在身,倒不妨略施苦肉。”
  经此略一提点,平怀瑱恍然悟出他话里深意——如今宏宣帝愈是哀嗟,愈该重惜生者。他十数年来深受帝宠,身及储位却险些危及性命,宏宣帝再是消沉也必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这一谏拖不得,趁此一时京中流言最盛,人心最惶,一气道出,方得十全把握。
  平怀瑱想得明白,执杯品了两口凉茶,夏时的窒闷拂去少许,决意就此一赌圣心。
  是夜更深时分,旭安殿烛火透亮。
  主殿之中门窗尽已修缮复原,两日间少府安置多人半刻不歇地赶工忙活,生怕再委屈太子夜宿偏殿。但平怀瑱此刻仍不得安歇,面上剑伤忽而作痛,如毒虫啃咬令他百般折磨。
  太医院彻夜为其奔走,孰料如何也缓解不得分毫,直至天泛鱼白,晨光熹微,平怀瑱这无由症状才堪堪转弱,疲乏睡去。
  与此同时养心殿中,宏宣帝夜里亦不曾好睡,每一闭眼,承远王之死便袭上心头,如巨石压顶。
  宏宣帝半梦半醒间似梦回二十余年前,那时尤未称帝,亦与承远王兄弟之间情义不疏。
  若无天降春雨,神女湿鬓,又何来心曲乱拨,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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