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8)
作者:杜冒菜
时间:2019-12-27 11:21
标签:强强 年上
平怀瑱听来有趣得不行,摸摸他的脑袋,对这弟弟又一度感到很是喜欢。不过他知晓平非卿虽爱与他亲近,却从不曾失礼度规矩,甚至比不得何瑾弈那般无所拘束。他原本以为平非卿对诸皇子始终怀揣着敬畏之情,直到后来越发见识了这位睿和王家的小世子对当朝六皇子的态度,才察觉并非如此而已。
趁着四下无人,他索性直白问了:“小六生性娇纵,你这样不留情面,就不怕他对你使坏么?”
平非卿蹙着小眉毛思考了一会儿,瞧来不无担心,可半晌之后仍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不行,他老哭,臣弟实在笑不出来。”
平怀瑱靠在榻上笑仰过去,何瑾弈也在旁听得颇得趣味,一边瞧着平怀瑱逗他,一边慢悠悠行至书桌一侧,心不在焉地摸摸镇纸与笔搁。
乐够的平怀瑱将身坐直,玩笑作罢,还是带着半分认真对平非卿讲道:“往后纵使瞧不惯的,也闭口不说;笑不出时,也不要凝眉看他。你可明白了?不论是否明白都好好记着。”
于是平非卿也不管明白与否,向他点点脑袋:“臣弟记着了。”
何瑾弈耳里听着对话,抬眼看了看平怀瑱日趋成熟的侧脸轮廓,想起他如世子这般大小时也曾简单纯粹。两人日日相伴,竟未察觉彼此是如何一点一寸地长成了少年。
如今在平怀瑱眼里,少年何瑾弈是清涟濯玉,君子如风,殊不知于何瑾弈眼中,平怀瑱更是丰神俊朗,光煜天地。
他是当朝的太子,是将来要开疆拓土的君主。如果何瑾弈能如良玉一般成为平怀瑱的贤能臣子,成为朝堂之上的助力,那么平怀瑱必是足以藏玉纳宝的厚重山石,是王朝血脉上不可或缺的根基。
何瑾弈提笔濡墨,垂眸安静地书下两字。
过不多时,太医赶来,平非卿的手掌被好好地上了药,又回去文萃殿里念书。平怀瑱得空凑到何瑾弈身旁,瞧瞧他这半晌在做些什么。
何瑾弈骤然紧张,欲盖弥彰地以手掌盖住了书着汉字的宣纸。
平怀瑱眉梢微扬,探手压着纸张一侧,妄图将之扯出,奈何何瑾弈也不肯放手,暗暗后悔方才的有感而发。两人较量一阵,平怀瑱不敢使力,唯恐撕坏了脆弱宣纸,只好一本正经地盯着他道:“瑾弈再不松手,本太子要挠你痒痒了。”
何瑾弈无言以对,心说方还夸他成熟不少,这就又耍起了幼稚性子来。他知平怀瑱敢说便真敢做,不由心虚地往后退了退。
力气稍一松懈,宣纸便彻底落入了平怀瑱手里。
平怀瑱就此得逞,心满意足地审视纸上墨迹,端端正正地书着两字——煜琅。
“何人?”
“一篇话本里的……”
“哪篇?”平怀瑱追问不休,还挺厚颜无耻,“我竟不知有哪个话本里的人物能比我更适合这名字?”
何瑾弈顿时好气又好笑。
平怀瑱得寸进尺:“那就多谢瑾弈赠字了?”
何瑾弈索性也同他比起了脸皮,矢口否认:“臣胆小,半字未曾写过,何来赠字一说?”
平怀瑱闻言笑个不停,把那纸丢进水盆里,眼睁睁看它溶水化没,毁尸灭迹。
“嗯,瑾弈什么都不曾写过,是我偷偷儿给自己安了个别名。”
何瑾弈见他越说越真,不似玩笑而已,万般无奈地望向窗外。平怀瑱随他目光回首,其外并无一人,然知他内感不安,便又拉着他往殿里头走些,压低声道:“只准你这样唤我,别人都不行。”
何瑾弈心里其实高兴,面上却十分自责,反省自己真是愈渐没个规矩了。想着,又被当闷葫芦似的晃了晃,他被缠得没了法子,只好微不可查地点一点头。
“嗯?”平怀瑱还当自己花了眼。
何瑾弈不同他纠缠,叹着气往外走,任他跟在后面埋怨:“瑾弈有话越发不爱直言了。”
“再直言几回,脑袋都要掉了,”何瑾弈偏头看着他,懊恼地指指脖子,“你看,摇摇欲坠。”
平怀瑱乐得不行,总算不再聒噪。
行不一会儿,平怀瑱忽地小声喊他。何瑾弈侧首,听他言辞笃然:“不论何时,只要我活着,便定要保你万全。”
何瑾弈停下脚步,心里直跳,莫名感知着自与平怀瑱相识以来,头一回能被真正称作五味杂陈的滋味。
那时懵懂以至半知半解,难辨明晰,只隐隐觉得,或许往后几十年间,若缺了平怀瑱,他便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才好了。
第八章
六皇子平怀颢今日摔这一下没摔痛骨肉,但着实摔痛了面子。平非卿那时格外不屑的眼神印在脑里,令他越想越气,气哼哼地溜到母妃跟前去撒娇告状。
然而撒娇撒了,状却没告成。
宜妃一听他把人家睿和王世子给害了一通,之后不曾赔礼不说,反倒还恶人先告状,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对着他长长叹气。平怀颢感到十分不快,嘟着嘴挑点心吃,想不明白素来宠她的母妃这回为何胳膊肘往外拐,尽帮着别人说话。
宜妃有话不宜开口,烦扰间向婢女使了个眼色,拂冬霎时心领神会,领着殿内闲人尽数退下,阖紧殿门。宜妃这才坐去桌旁,虽气恼,却还是斟了一杯清茶送到平怀颢手边,只怕他被这气呼呼的吃法给噎着。
平怀颢捧着茶杯喝一口,抬起头来委委屈屈地喊母妃。宜妃揉着他的后脑同他讲心里话,低声道:“傻颢儿,你没懂母妃。不是母妃责怪你,而是你如今越渐成长,应当懂得如何笼络人心。”
“我偏不,”平怀颢满脸不服,“我是六皇子,是父皇的儿子。父皇都这样宠我,普天之下又有谁敢不依着我呢?”
“那你说说,世子为何偏就不肯依着你?”
平怀颢答不上来,气泄了大半,不开心地拿脚跟踢踹着凳子腿。
“颢儿,天下间万人敬仰、无人不惧的,只天子一人。”宜妃委婉试探着儿子,看他停下动静,似懂非懂地想了半天,再有意刺上一句,“皇子算不得最厉害的,除却你父皇不讲,太子……也该是在你之上的。”
平怀颢越听越急,一把将点心摔到地上,闹了起来:“那我也要当太子,将来也做皇……唔!”宜妃慌张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心脏扑通直跳,却并非受惊,而是阵阵狂喜。
九年前她诞下男婴,打那一日起,她便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平怀颢话中情景,期她颢儿早开心智,滋生出对权力的憧憬与渴求。她日思夜梦,辗转难眠多少个日夜,终在九年后的今日等到了。
宜妃眼底流转着平怀颢尚还瞧不明的东西,捂在他面上的手掌缓缓地松开几寸,嘴里轻声哄着:“乖颢儿,方才之话万不可对任何人讲,尤其是对父皇与太子,记住了吗?”
平怀颢被她吓得不轻,愣愣地点头。
“你记住,把这心思死死地埋在心底里,只可对母妃讲。你若听母妃的话,母妃拼尽全力也要遂你所愿……”
夕阳正落,殿内门窗皆掩,光线暗淡。平怀颢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宜妃,在隐约畏惧的同时,莫名便自心底深处疯狂生长出一个气势难挡的“欲”字来……
凤仪殿中的主子不知此间事,正倚在殿里盈盈端笑地观赏着宫婢手中的展卷丹青。
殿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候在廊里的宫人嗓音轻软地唤一声“太子”。皇后收回神思,抬眼望向珠帘之外,室内宫婢亦手捧画卷侧身,垂首作迎。
“儿臣来给母后请安。”平怀瑱满面春风行来,今日得了何瑾弈赠字,正是说不出的愉悦,瞧什么都觉顺眼,拜了拜皇后便把目光落到画上去,轻快评说,“谁家仙子跑画里来了?”
皇后一听顿时眉目含笑,探手示意他坐近身旁,有心问道:“太子觉得好看?”
“眉如柳叶,眼似杏核,宫中貌美女子无数,如这般清雅的倒也不多。”
“太子喜欢便好,”皇后愈听愈是欢喜,拍抚着他的肩膀,趁他高兴时直言讲道,“此乃柳家千金,比你浅了约莫半个年头,生在季秋,性子温纯,知书达理。柳家世代为官,家道虽说不上格外显赫,但毕竟家世清白。本宫见过这孩子,最是看重她一身气度,别家闺秀怕都比不得她那几分聪慧识体。”
毕竟是头一遭,平怀瑱听了半晌愣是没听出皇后的意思来,不甚在意地笑笑:“难不成真是仙子,竟能让母后夸成这样,母后该不是想认来做女儿吧?”
室里宫人亦都禁不住掩嘴偷笑。
皇后无奈摇头:“太子年将十六,怎的还一副不醒事的模样。本宫不想认她做女儿,做儿媳倒还不错。”
平怀瑱惊讶张嘴。
“太子意下如何?你若中意,本宫择日便唤来宫里,给你瞧瞧。”
平怀瑱坐不住了,起身想跑。皇后一眼看穿他那心思,一声“瑱儿”把人留住。他实在招架不来,只好改口不认:“儿臣不喜欢,儿臣瞧这眉眼无福,一点儿也不好看。”
“太子方才还说‘眉如柳叶,眼似杏核’。”
“儿臣乱说的。”
“那太子喜欢怎样的?”皇后拿他没辙,手指动了动,示意婢女将画卷收起,又将其余数卷取来,逐次供他观赏,“只要太子喜欢,本宫便请皇上赐婚。”
平怀瑱这才察觉皇后是早有所备,殿中女子画像恐怕五六卷不止,想来躲也躲不过去,索性不绕弯子,一口回绝得干净:“母后,儿臣不愿成家,如今尚不及成人,理当勤加学习,为父皇分担一二。”
“太子不再年幼,岂有不成家之理。”皇后无奈至极,不得已再退让半步,“倘若这画里的都不中意,你便告诉母后,你喜欢什么模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