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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有归处 中(120)

作者:秦世溟 时间:2020-10-11 07:44 标签:强强  年下  神仙爱情  科幻  HE  

  消极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哨台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种阴郁的氛围:“潜艇正在缓慢驶进我们放下的卡口,机械臂迫使潜艇停下,将其固定在轮台上。指挥官,请求指示。”
  “鸣笛示意,现在开始计时,120秒,我要看到艇长和艇员一起出现在甲板上。如果120秒后没人从里面出来,就投放炸弹警告。如果有任何反抗攻击行为,立刻击沉。”
  笛声在几秒钟响起,传进底舱武器系统的低矮空间里,执行员们紧紧按着耳机,确保指令下达时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们在冗长的鸣笛声中等待着开火命令,低声祷告,雪花从发射口飘进来,落在他们脚边。
  潜艇在轮台上停留了片刻,螺旋桨停转,反应堆关闭,正在慢慢冷却。航行灯闪烁着,甲板上的海水正沿着边缘流下去。季垚站在风窗前,旁边围满了执行员,他们都在注视着潜艇的动静。
  当众人都在关注潜艇的指挥台舱盖的时候,季垚把视线放在潜艇艏楼的救生钟上,他神情很淡,但看得出他并不轻松。季垚的眼睛始终湿漉漉的,就像那只始终蹲坐在高台上的红狐狸。他生来有多情的眉眼,双眼湿润,长眉落尾。可在行军生涯中又不得不把这种多情深埋于心底,让大家都误以为他不苟言笑、铁石心肠,都不远不近地避着敬着,却没什么实在的情意。
  季垚大概只把自己的多情展露给符衷看过,就像在他面前一丝不挂地裸露身体的时候,这种多情尤为更甚,简直是从骨髓深处散发的芬芳,馥郁辗转。他和符衷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田园牧歌般的生活,他们彼此相爱——在同一张桌子上对着一碗黑糖糯米饭评头论足;在季垚病症发作时不离不弃;又或者带着赤/裸/裸的热情,在床上做/爱。
  这些是过去的日子,在还没有进入未名山区之前,他们一直在危险和阴谋边缘过着这样明媚的日子。黎明和黄昏的界限比星月更要分明,每个早晨都是季垚曾在少年时的梦中见过的场景,叶上初阳,鸟鸣啁啾,醒来时他在符衷怀里,或者在他房间里,走出门就能闻到厨房里的香气。欢喜从来不出自海誓山盟或者惊天动地,而是出自每个温柔普通却又难忘的时刻里。
  在等待120秒的时间里,季垚忽然又想起了很多东西,一切都与符衷有关,翻山越岭都是他的影子。耳畔响彻着鸣笛的回音,他在那涟漪般的声音中,似是而非地,明白了时间的意义。
  第95秒的时候,潜艇顶盖打开。总控台中的人屏住呼吸,守在哨台上的人端起手中的机枪,在底舱武器系统中的人轻声唱着《凯歌》,在这时候祷告已经失去了力量。
  从打开的顶盖下方先露出一只帽子的帽顶,然后是帽墙,接着是帽檐下方的人脸。看不出年纪,但他嘴角的皱纹暗示着他并不年轻。男人扶着梯子走出顶盖,站到甲板上,手里提着长形金属箱,高挑的身量让他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纯黑的毛呢大衣裹着他雅致匀称的身体,腰上绑着皮带,前端有个银色的金属扣。袖口整齐,扣子一颗不落,他正在给自己戴上灰羊毛手套。凛冽的海风把他的大衣下摆扯开,整个人就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他抬起头注视着悬浮于半空中的基地,然后目光越过基地的栏杆望向天空。他眯起眼睛,似乎不太适应外界的光,眼中很快起了一层薄雾,倒映着天空中团状的灰霾和阴云。
  季垚从风窗往下看,只能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看不清他的样貌。星河没有开启,无法进行身份识别。120秒的鸣笛结束后,甲板上还是只有他一人,他站在那里,烈风吹拂,散发出一种孤独沉郁的气质。那种第一眼看见就令人能沦陷进去的孤独,乘着风在海面上飘散,化成丝缕的轻烟,让海鸟嘶哑的鸣叫都归于沉寂。
  “卸下身上所有武器,让你的艇员带上人质全部上甲板。重复一遍,卸下身上所有武器,让你的艇员带上人质全部上甲板。”
  男人听见了广播,他略微停顿一下,把箱子放在脚边,并举起双手。他打了几个手势,哨台报告给季垚:“他说艇上只有他一个人,人质也不在,在其他地方。”
  季垚撑着风窗下的栏杆,冷淡地低头看着下方站在潜艇甲板上的男人,沉默地点着鞋尖。有人注意到他握着手杖的手指在颤抖,下颚的弧线因为过于紧绷而变得棱角锋利,眼眶发红。
  所有人都等着他说话,外面的风声也在等着他开口。最后季垚用手杖扽了一下地板,命令道:“派人下去把他押上来,武器没收,带他来办公室见我。岳上校,你带人进入潜艇检查,将它纳入我们的武器系统控制下。如果遇到攻击,允许开火,允许击杀。”
  说完他转身穿过人群离开了总控台,朱旻怕他出事,匆忙提着箱子跟上他。当朱旻打开指挥官办公室的门时,里头扑面而来的寒冷让他打了个寒噤。季垚开了灯,站在一束并不明亮的光下,面对着桌上架着的一把唐刀。刀柄錾金,刀身的弧度像女子新画的柳眉。他站在那里注视了这把刀很久,像是在透过它缅怀谁的过去,身后影子长长地流淌在地上。
  岳上校带着一队执行员进入潜艇,男人没有拦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扭头跟着人走上了降下的曲折舷梯。他始终不曾开口,缄默不语,帽檐压在他眉毛上方,遮挡了他大部分表情。这让他看起来越来越像一面旗帜,或者说旗帜更像他。
  进入基地的封锁门,里面守卫的执行员端着枪对准了他的胸口,他们的帽子上镶着执行部的银章。男人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不疾不徐,当他的皮靴踩在地板上之后,他停下脚步摘掉了帽子。
  头发梳得整齐而有序,毫无臆想之中脏乱狼狈之感,反而比他们这些执行员更加有模有样。帽子被他端在手里,扫视了一圈枪口,然后垂下眼睛把帽子轻巧地扔到一边的桌子上。在男人扫视枪口的时候,执行员们都注意到他的左边眉毛是整齐的断眉,在下压的眉尾处断开,显然是有意为之;而他左眼眼尾下三枚细小的泪痣也一并落进了众人的目光里。
  一旁的帽子被抛弃了,帽墙上同样镶着银质的徽章,但不是指挥官头上威武的雄鹰巨树,而是往两边展开的双翼,下方缀有金色边花。
  男人冷清着神态松了松领巾,对这些枪口视而不见,从容的神态像是深夜开着车回家,进门之后轻松地把衣服换下,洗完澡后埋在干燥的被子里做起梦来。他身上那种冷透了的孤独悄无声息地渗进基地内部的空气中,似乎浓缩了外面万物的寒冷,在他一个人身上迸发出来了。
  “你们的长官呢?”这是男人第一次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感觉无边的旷野在眼前敞开,寒风掀起沙尘在远处降下。他声音低,似乎天生就是哑嗓,但又不至于让人感到不适。
  执行员别了一下枪口,说:“办公室里,我会带你去见他。你最好老实点,别耍花招。”
  季垚坐在灯下摊开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张空白的表格,朱旻坐在另一边的角落里,翘着腿,正低头歪在旁边的桌子上记录什么东西。季垚刚旋开钢笔,门外传来报告声,移进几条人影。
  朱旻耷拉着嘴角,抬起眼皮看着人走进来,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笔帽,发出笃笃的声响。他把外套拉紧,脖子在围巾里缩了缩,无趣似的继续把自己埋进面前写满数字的纸头中。
  “指挥官。”
  提着箱子的执行员打了报告,拉开箱子推到季垚面前。里面的黑色绒布上躺着另外一把刀,比季垚手边刀架上的稍短一些,但形制相同,连刀柄上的錾金都是一模一样的一对。季垚记得很清楚,没人能比他记得更清楚——在符衷下井前,他亲手把这把短刀卡进他背后的暗扣中,还嘱咐他接收到消息一定要及时回复。
  季垚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只是在刀上略微停留了一会儿,甚至这一小会儿都没有显露出任何情感。他把钢笔放下,往后靠向椅子,淡色的阴影在他衣服上绣着花。
  “人质呢?”等执行员退出房间后,季垚靠在椅背上问,他把手搭在身前,抬起下巴注视着面前男人的脸。他摘掉了帽子,露出他整洁的额头,微红的眼眶被阴影挡住,鼻梁挺立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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