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自我修养(390)
与狄娜·维尔尼亚指派给他的随身侍卫不同,这些人完全效忠于皇孙殿下本身,是可以为他调遣、利用的一把利刃。
他们都是韦根亲自从下属中提拔出来的。
皇室生活的浸淫让韦根·维尔尼亚意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继承人们无不擅长口蜜腹剑、勾心斗角,而他的母亲就是其中最厉害的那一位——韦根学得很快,他从狄娜身上学到了不少狠辣手段,但在成年以前,韦根没敢表现得太肆意,只笼络了几位效忠于他的心腹。
等到他受封离开绯红宫后,就可以进一步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了。
这些扈从确实比别人用着趁手多了,韦根不禁想道,但他下达的任务非常隐秘、血腥,要是能为他们安排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会更方便,像托德·亚当斯那样有着爵位承袭的情况就不错。
韦根暂且将这件事搁置在了一边。
沾满血迹的手套被他脱了下来,考虑到等会还有一场舞会要参加,韦根认真检查了自己的仪容,发型完美、容貌英俊,就连发丝下的耳钉也打得恰到好处……不知为何,他感到有些奇怪,总觉得自己弄丢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
对于韦根·维尔尼亚的举动,路远寒通过监视孢子观察得极为清楚。
但他现在顾不得考虑学生的心理问题,因为宫中急召,王室谕令一路疾驰着送到了首相府,将谢司·维尔夏德从他安静、舒适而又充满温暖的家中叫到了夜萨缇宫。
那是帝国最中央的地方。
在塞诺阿的公民们看来,绯红宫就已经辉煌得代表着整个帝国的荣耀了,但那仅是历任皇储殿下的居所,而夜萨缇宫才是帝王办公之处。只不过现任统治者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他重病在床,任何人禁止入内,帝国的多数事务也都交给了皇太女以及钦差大臣去处理。
德普尔二世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了。
皇帝濒死之际,受到召见的不仅有首相,还有统管着审判庭所有骑士的总使,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路远寒下意识跟那人保持着距离,而对方同样也对他充满了警惕。
只是他们刚踏进夜萨缇宫的主殿,路远寒就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地方太诡异了。
作为历任帝王传承到现在、并以夜萨缇明珠命名的皇宫,这里的装潢极尽奢华与辉煌,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只是轻碰一下都会冒犯到维尔尼亚的威严,却到处都是腐败、死亡的气息,以至于侍奉在宫中的内务官都表现得像是匆匆飘过的幽灵,他们满面苍白,毫无活人应有的温度。
没过多久,路远寒察觉到有股强烈的力量正盘旋在大殿上方,就像紧绞着猎物的吞天巨蟒。
他们虽然行在长廊上,一步一步前往目的地,却始终无法触碰到对方的存在……路远寒想,那是维度裂缝的投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若是前者的话,事情就太糟糕了。
没等路远寒思索出结果,他身边那位审判庭的总使就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德普尔二世的寝殿,引路的侍从将他们两人带到后就默然退了下去,只剩受召对象留在这里。
作为帝国新上任的首相,路远寒还没有觐见过德普尔二世,这本该是他的失职,但考虑到那位陛下已经病重得承受不住任何刺激,只差一步就要撒手人寰,也没有谁会怪罪到他头上。
而且陛下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路远寒和审判庭总使停在一个适合觐见的距离,隔着隐约有银光浮动的帘幕,他们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怪物,或者说德普尔二世。那位尊贵的统治者现在只剩下过分消瘦的骨头架子吊着一口气,他的手掌垂在榻边……若是不仔细辨别的话,将其手背上的淤青认成尸斑也不让人意外。
臣子们虽然预想过德普尔二世快要撑不住了,却没想到他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这种程度,似乎随时都要离开这个蒸蒸日上的帝国。
路远寒不动声色地垂下了视线。
“谢司·维尔夏德。”
苍老而干涩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随着被德普尔二世钦点的首相走上前去,那只手异常有力地攥住了路远寒,对方激动的情绪倾泻而出,就仿佛有一场狂风骤雨即将落下:“你就是……狄娜为我选出的……”
无论是被陛下抓住的路远寒,还是侍奉在外的审判庭总使,两人都拿出了此生最恭谨、顺从的态度,耐心等着一个答案。
让人遗憾的是,那种情绪成了催人死亡的魔鬼,德普尔二世没能说完就断了气,他的手掌滑落下去,路远寒看见刚才被触碰到的地方隐隐渗出了一股黑气,细密的痛感顺着红痕钻进掌心,让他意识到这位陛下恐怕早就被侵蚀透了。
毋庸置疑,德普尔二世迎来了最后的死亡。
作为历史的见证者,路远寒本应流露出错愕、悲恸等充满人性的情绪,但他表现得非常平静,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倒是那位审判庭总使有些难以置信,正准备上前查探皇帝的情况。这毕竟是一位统治者的陨落,而不是死了个无关紧要的流浪汉。
就在这时,殿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拦下了那位总使的行动。
能够擅自出现在夜萨缇宫中的没有别人,正是狄娜·维尔尼亚,这位皇储殿下紧抿嘴唇,肩膀后的披风浸透着凛冬一样凛冽的寒气,如同踏着大雪而来。早在德普尔二世卧病期间,她就已经提前拟好了继承文书——现在,狄娜靠近那张床榻,她在德普尔二世膝盖前跪下,牵着对方的手按上了一枚沾血的指纹,文书既成,就算是得到前任统治者的认可了。
“殿下,您……”
审判庭总使满面惊疑地望着狄娜·维尔尼亚,他心情沉重,正在思索今夜这件事背后到底是怎样一个深不见底的阴谋。
狄娜已经神情自若地收起了那份继承文书,她表现得虔诚而又专注,仿佛自己刚才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在起身时还替死不瞑目的德普尔二世合上了眼睛。
骤然间,火光冲天而起。
殿内所有人下意识望向了那个黑烟滚滚的位置,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像雷鸣,即使隔着极远的距离,无可掩盖的杀气也传了过来,那意味着有人正准备攻打夜萨缇宫,拉开一场厮杀的序幕。
替狄娜·维尔尼亚办事的这些年,路远寒已经很清楚她都有哪些竞争对手,甚至还为殿下解决了其中几个麻烦,让一切胆敢拦在这条路上的障碍都战战兢兢,因此他立刻判断出,应该是二皇子和他手下那几位侯爵带兵反了。
这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就在路远寒凝望远处的同时,那位总使面色骤变,审判庭不归属于继承者中的任何一方,因此没有人提前通知他们什么时候会掀起政变。两天前,对方以塞诺阿城西有匪寇滋生事端为由调走了大量警力,没想到就是为了这一刻。
要想坐到帝国最顶端的那个位置上,就注定要承受无尽的风暴与流血。
“殿……不,女王陛下。”
路远寒及时改了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让人胆颤的轻柔:“请放心,一切正在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着。”
随着话音落下,他打开了狄娜·维尔尼亚随身带来的武器盒,里面赫然放着一把机械弓弩——不同于贵族游玩用的猎弓,这是把杀人于千里之外的凶器,从头到尾都打磨得极为锋利,即便是使用者一不小心也会被割破指腹,用热血滋养着它的成长。
狄娜之所以敢冒着被褫夺储位的风险将它带进来,就是因为预想到了德普尔二世的死亡会引起一场多么激烈的动荡。
路远寒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动作熟练地抽箭,搭弓,瞄准了从外面突围进来的目标……披着重甲的雷欧·维尔尼亚在叛军中格外瞩目,他眉目深邃,展现出了领导者的风范。王室中人大多面貌相似,路远寒不难看出对方跟那位皇孙殿下有着深厚的血缘关系,某一瞬间,他觉得数年后的暴君或许就长这样。
但路远寒垂下视线,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金属铮鸣的声音狂啸而出,那支錾金的箭羽飞过烈火与鲜血,命中了雷欧·维尔尼亚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