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鸟之吻(105)
秋军伟对着稿子洋洋洒洒地读了五分钟,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宾客们早已习惯了这套流程,都在玩着手机等开饭,没有几个人真的在听。
轮到秋璐,只说了几句话。
重点在最后一句。
“高三上学期,我都只考了四百八十三,如今能以这样的成绩顺利毕业,我要感谢爱我、照顾我、保护我的每一个人。”
台下照拂过他的老师亲友都遥遥举杯执意,而半生不熟的客人们则是登时坐直,显然对这件事有了更大的兴趣。
多少?
半年前还是四百多分,现在直接提分一百?!
尖子生考七百都不奇怪,脑子一学就会,本来也是极少数的佼佼者。
但是差生怎么能快速提分——这事太关键了。
秋家是终于考完了,今儿到场的还有多少要高考的家庭!
秋璐放下话筒时,许多视线才终于凝聚过来,带着诧异,与炽热的求知欲。
果不其然,宾客们比初时单纯来混个饭的态度要热情太多。
给秋崔二人敬酒的不在少数,好些人直接凑过来问,还特意要现场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
“你们是不是认识特别好的老师啊!提分这么高!”
“军伟哥,咱都是老同事了,分享一点教育心得,别藏着啊,我多敬你几杯!”
“是怎么补课的,唉我家孩子也是四百多分,快急死我了。”
秋璐几乎没吃几口,就坐在父母的中间,也被无数或羡慕或惊叹的询问包围。
秋军伟俨然是他的新闻发言人,以仅有的文化水平硬扯。
“高考嘛,说到底,还是心态。”
“我跟你们说,有时候,真不是老师的问题,也不是要补课才有用。”
他很少被追捧到这样的高度,姿态模仿着那些侃侃而谈的教育家。
崔梦梅虽然笑容羞涩,也没少发表高见。
秋璐又被问了几圈,没听亲爹在说什么,有些青涩地笑了一下。
“半年前吧,我没忍住吃鱼了。”
围在秋家父母旁边的人们一瞬安静。
他笑起来落寞又愧疚,说:“确实在补充营养以后,感觉思维变快了,记忆力也开始恢复。”
“但是我还是辜负了爸妈长期以来的期望,也很感谢他们容忍我到现在。”
人们面面相觑,眼神彻底变了。
哦,症结在这。
这孩子差点被养废了。
难怪这个爹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他们家连肉都舍不得买,还肯给孩子报什么名师冲分班?也是想多了。
周围的气氛全然变了。
秋家两口子本来还被簇拥着,追问着,俨然是成功养育孩子的优秀父母。
刚才那些让人飘飘然的热情问候一刹那都中止消失,有人直接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崔梦梅不自然道:“不,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用道歉的,璐璐……”
方才还想借用笔记的黄姨直接笑了一声。
“你家孩子,搞不好本来能上浙大啊。”
其他几个经常打麻将的街坊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话。
“崔姐,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小学开始补营养,肉蛋奶,那中医西医都提倡多吃,你纯吃素菜让孩子长这么大,大脑营养能跟上吗,就靠那点维生素片?”
“是啊军哥……你家孩子搞不好也能上浙大的,他小时候跟霄霄不是一样聪明吗。”
秋军伟方才还被众星捧月,此刻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急于找补道:“孩子以前是偏科,英语拿过好几次奖呢!我们从小就给他补数学!”
“那是,”又有个哥们乐呵道,“多吃点排骨搞不好早就补上了。”
大伙儿哄堂大笑。
秋军伟心急如焚,急得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他和妻子刚才还是被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怎么突然都一副可怜他两的脸色了。
怎么,肉就是灵丹妙药,你们家孩子吃那么多肉也没上清华北大!
秋璐此刻才意识到气氛不对,轻轻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爸。”
他显得柔弱又低微,垂着脑袋说:“我给叔叔阿姨赔不是了,今天希望大家都吃好喝好,不要不开心。”
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人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相继明夸暗贬地损了几句秋军伟,回自己位置上专心吃席。
什么菜啊,真抠。
秋璐没吃几口,照例和季予霄出去吹风。
季予霄递给他两粒香草薄荷糖,瞥了一眼:“情绪很投入,不像演的。”
秋璐还维持着低眉顺眼的小可怜模样,轻声喊了句霄霄哥。
两人同时沉默两秒,没忍住一顿狂笑。
他们约好了很多事。
要一起考研,四年后去一个大学读书。
他们会一起去OAC打工,季予霄攒点出去旅游玩乐的钱,而秋璐不打算花家里的一分钱,自己慢慢还助学贷款。
每一项都在缓慢兑现。
杭州是个很适合水鸟舒展灵魂的地方。
入学没两天,两人甚至没在学校里逛两圈,摸清楚有几个食堂,几个篮球场,在OAC登记完信息就相继飞去了西溪湿地。
绿水清波如上好的琉璃仙境,被日光映得光华流转。
乌篷船略有摇晃,两岸樟柳繁盛葱郁,织罗成青绿色的梦。
游客们藏在观鸟亭里,远远望着那些纷飞的鸟群。
白鹳,水雉,杜鹃,黄鹂。
数百种鸟类栖息在这片天堂般的湿地公园里,享受着接近十万公里的清澈河流。
撞入那结界般的湿润水汽时,秋璐就已经想天天睡在这里了。
比起大学六人间的拥挤不便,这里简直是自由到——
他被某只白鹳瞪了一眼。
某人一秒躲到哥哥后面,抱怨性质地叫了一声。
几只高大的红嘴白鹳无声地看了过来,像不会眨眼睛的怪物。
季予霄催促了一声,两人掉头就飞,发现这公园里的地盘真是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好些白鹭都有公用的群聚区,他们也不算熟。
秋璐拿翅膀拍了下哥哥。
安心做人算了,毕竟食堂也很好吃。
他们的大学生活陆续开始。
两人最后都选了建筑系,一来方便互相蹭课,二来写作业时还能凑在一块,对这门学科都很感兴趣。
只是从此刻起,想要每天再见,便没有从前那么方便了。
新朋友,新的社交圈子,新的不同见闻,让距离一点点变远。
打工一个月后,秋璐约季予霄去西溪湿地散步。
两人都穿着牛仔裤和宽松外套,走在垂柳长桥前,像什么小美人鸟偷偷上岸做人。
糕团又软又糯,很是好吃。
“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秋璐把系着缎带的盒子递给他,“谢谢哥陪我。”
季予霄咬了一口糕团,没有接。
“需要这么客气吗。”他问。
“你接不接。”秋璐说,“不接我送上铺那哥们了。”
季予霄看他一眼,这才擦干净手,当着他的面把盒子解开了。
盒子里放了两样东西。
新款的电动剃须刀,和一支做工漂亮的羽毛笔。
秋璐本来想笑着说几句漂亮话,见他先拾起的是那支羽毛笔,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是鸟。
他们都分辨的出来,这是谁的羽毛。
季予霄没说话,拾起笔轻轻嗅了一下。
秋璐盯着他,不自然道:“干嘛。”
“怎么了?”季予霄问,“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秋璐想说,可是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的翎毛。
你都没有帮我梳过毛。
虽然鸟类之间用长喙做这种动作,跟亲来亲去也没什么区别。
他一时间有点羞恼,词不达意地说:“收起来吧,我们去吃葱包桧。”
季予霄说:“我会每天用这些礼物的,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