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鸟之吻(188)
“看来周先生的化形期,之前因为身体的障碍中断了进程,耽误了一段时间,今天才如其他蛇裔一般开始重组骨骼肌肉。”O248松了口气,准备等小海蛇休息十几分钟再捞它出来体检,“需要提醒您的是,它现在完全出于动物状态,没有任何周先生的记忆、意识,也不一定能听懂您的话。”
“需要多久?”
“至少五天,之前化形期延迟太久。”
薄朝昉看向空荡荡的床面。
《达洛卫夫人》只读了三分之一,被倒扣在床头柜上。
旁边还有大半杯薄荷柠檬汁,看得出只抿了几口。
周绫像是突然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以某种荒谬的方式完全离开。
他克制着自己的猜忌和情绪,尽量温和礼貌地询问:“我需要聘请兽医专门照料它吗?”
“不用,我们之前给您发的应对手册足以应付很多问题,”O248说,“如果您不放心,也可以把它交给我们,代为收容照顾到化形稳定。”
薄朝昉像是听见了,却又问了一遍。
“这是周绫。”
A573觉得奇怪,直接问道:“先生,化形现象的确罕见,但周先生不是之前以蛇尾形态和您相处很久了吗。”
薄朝昉轻嗯一声,不再解释。
等OAC的人做完检查,相继离开以后,男人坐在海水罐旁,用手掌抚摸冰冷的边缘。
一米长的海蛇,在蜷曲状态只有手掌摊开那么大。
它并没有周绫本人那么美丽,相反,看起来危险、狰狞、不可靠近。
可又是那么的脆弱。
它只有食指粗细,如果遇到恶劣的小孩,可能轻轻一拧便会脊柱断裂,即刻丧失任何反抗能力。
薄朝昉在海水罐旁坐了二十三分钟,偶尔回复确认几条会议结果。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只需要五六天,周绫就会平安回来。
他的理智成熟稳重,胸口却像被霰/弹/枪轰了两枪,整个人都变得空洞。
笑着撒娇的周绫,吃东西会呛到的周绫,会喃喃低语,会支着头看书的周绫,忽然不见了。
海蛇无声地游动着,偶尔把小脑袋探出水面换气。
它并不理会薄朝昉的存在,漫长的静置里,连目光对视都不曾有过。
薄朝昉俯身靠近,用指节抵着玻璃壁,低声说:“你理我一下,可以吗?”
海蛇并听不见,背对着他转着圈。
管家在老宅等到十一点,等来拎着新鲜海水的多个工人,以及去书房、卧室、花园安置海水缸的专业技术员。
所有造景一应俱全,氧气泵和多个仪器表都是赛级水平。
直到十二点,所有无关人员全部结账告退,薄朝昉才抱着一个玻璃桶回到家里。
他看起来茫然疲惫,像是动脉血被抽干了大半,流露出罕见的失魂落魄。
管家担心出事,虽然不太敢问,但还是迎了上去。
“先生,夫人呢?”
薄朝昉哑声说:“再加几个角度的二十四小时监控,不要让任何外人碰海水缸。”
“是。”
周绫在这房子里消失了。
偌大的宅邸被抽调了许多生活气息,变成某个过于庞大的住所,不适合独自休憩。
连管家都觉得别扭起来,像是工作环境完全变了,气氛僵滞到呼吸都不太轻松。
薄朝昉从零开始接触这条小蛇。
它是很傲慢的动物,未必会听人在说什么,更不会像小猫小狗那样亲昵地贴过来。
“周绫。”他趴在浴缸旁喊着妻子的名字,“看我。”
小蛇张开嘴,利落地咬下一大块鳗鱼片。
它吃得很开心,并不清楚自己其实还是一只人类。
薄朝昉垮着脸又喂了一大片鳗鱼。
肥美肉片接触水面时,小蛇探头出水面,想要飞快地把猎物叼走。
他手指一扬,小蛇咬了个空。
“看我。”男人固执地说,“叫老公。”
小蛇恋恋不舍地打量着那一大块儿鳗鱼肉。
薄朝昉把整条鳗鱼都丢了进去,溅得水花咣当,他独自回到卧室,蜷进被子里,呼吸声放得很轻。
他觉得自己像是突然重病,又像是受了很重的伤,白天在工作时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受过高等教育的脑袋,能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严重的分离焦虑,以及被骤然放置所造成的巨大不安。
他是健壮修长的成熟男性,碰巧老婆出差五天,不至于这样。
薄朝昉埋头嗅闻着周绫残留在被子里的香气,抱着他的睡衣,心口发紧。
他们以前经常分开,每一次都由薄朝昉来决定离开的时间,以及重逢的间隔。
他们默认周绫会守在家里等他回来,周绫一直都在。
幽微的浅香快要完全消散了。
薄朝昉把脸贴在睡衣的领口,不出声地低唤着妻子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脆弱的好笑。
几天不见而已,整个人都垮了一样。
猜忌心按下又浮起,像是怀疑一切都是离奇的骗局。
没有OAC,没有蛇,所有都是周绫为了彻底离开他编织的谎言。
他不管不顾地想要现在就看见他。
OAC在凌晨三点半接到电话。
“先生,”接待员说,“我们预估的是五天左右,现在才过了三十四个小时。”
“我知道了。”薄朝昉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至少五天,对吗。”
“请您细心照料,不会花费太久。”
他给小海蛇布置了六个造景海缸,让它可以在任何楼层,室内或者户外都有愉快的住处。
但最后却把它养在浴缸里。
他甚至也想睡在那里面,只要离它再近一点。
这种放置类似某种漫长的前戏,又可能纯粹是不堪忍受的折磨。
周绫从前一直都在。
周绫如果不搭理他,不回应他说的话,他都会焦躁到想要扳过妻子的下巴,先压着亲,再有些发怒地问,为什么不肯理我,不是说好了永远不要这样吗。
薄朝昉的认知陷入无序的混乱里。
当他睡醒时,床边空无一人,记忆也开始变得不够确定,妻子到底是逃去国外隐姓埋名,彻底摆脱有他在的世界,还是真的在浴缸里转圈圈,叼着鳗鱼咬来咬去。
第三天,他预约了OAC的心理医生。
医生接触过许多个无法接受事实的病例,看着眼前这个矜贵疏离的男人,用三言两语地解释过困境以后,目光略惊讶地停留了一会儿。
“所以……这里都不是骗局,对吗。”
心理医生还在打量薄朝昉紧抿的嘴唇。
“实际上,”她在来访记录上写了几行字,“我觉得,您的困境和蛇鸟异变没有太大的关系。”
“您的妻子不在身边,所以您崩溃了,是这样吗。”
薄朝昉想要打断她的分析。
“我只是客观层面担心,这些事情是某个阴谋,周绫只是想彻底离开这个家。”
心理医生问:“他消失了几天,您崩溃了,是这样吗。”
薄朝昉发火道:“这条蛇根本只是海鲜市场里最普通的蛇,它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心理医生问:“您崩溃了,是吗。”
“……嗯。”
最后没有开什么镇静类药物,只是得到几个建议。
他可以给周绫留言,可以给周绫发语音,毕竟对方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过几天就会回来。
薄朝昉像是终于用他高考七百一的脑子,想起来还有微信这个东西。
男人点开聊天记录,大部分时候,是周绫在絮絮叨叨地发琐碎的事。
关于明星的无聊八卦,玻璃花房里闯进来的凤尾蝶,倚在浴缸旁的好看自拍,昨晚的奶油茄子很好吃,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吧。
薄朝昉回复地一直很克制。
嗯。好。知道了。或者什么都不回。
周绫半真半假地抱怨过几次,用撒娇的口吻,说他至少该回个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