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鸟之吻(97)
“你秋叔高血压进医院了,得住院几天,崔姨在那边陪着。”季骏说,“这两天,小璐吃饭可能要来我们这边,你跟他多用座机聊聊,有事喊我。”
“嗯。”
一整晚过去,座机从来没响过。
季予霄刷了两套卷子,看了会儿比赛,凌晨一点睡不着,又开了把排位。
他漫不经心地反野,把对面的中路满血杀了,等待回城时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出息了,小璐。
一声不吭,是不想找我,还是不需要我了。
他为邵医生的提议而烦躁。
秋璐始终没有提过变鸟的事,也根本不知道他们本该共享的秘密。
几天不见,在烤鱼店里还亲昵地喊哥哥,差点被家里暴打的时候又不说话了。
游戏胜利,季予霄没再看MVP的结算数据,闷着气去找座机。
电话嘟嘟两声,对面接了。
“霄霄哥?”
秋璐的声音一直绵软温和,哪怕是面对暴走状态的班主任,也能三言两语给哄好。
季予霄本来该是哄人的角色,临时不爽到有点需要被哄。
少年硬邦邦地问候他:“你去警局了?”
“嗯。”
“出事了?受伤没?”
“还好。”
季予霄从略不高兴变得特别不高兴。
秋璐五岁在幼儿园被抢了冰棍,在他面前哭得眼睛红嘴巴瘪。
十三岁期末没考好被抽了,偷偷打座机委屈半天什么都不说,其实就是想听自己多哄几句顺顺毛。
这两年都是爷们了也没必要哭哭啼啼的,难受了至少会象征性问两道题,或者约着去楼下走走,也算散心。
秋璐在看电视。
那些堆叠的作业一页没碰,只是在用遥控器换台。
高二以后,他只有在过生日和过年的时候可以看一会儿电视。
其实电视剧没什么意思,动画也早已不适合他。
他只是像一只鸟,在认识本该属于他的森林,天空,湖水。
季予霄的声音,隔着电话有些失真,沙哑又疲倦。
“不想告诉我这些事?”
秋璐的眼睛看着电视,像是没听见这个问题。
他过了十几秒才开口。
“是。”
季予霄心里一沉,突然被这一个字烧灼得烦躁起来。
“为什么?”
“有些伤疤不想给你看到。”秋璐说,“你已经照顾我太多次了。”
季予霄沉默着,对面却换了话题。
“我明天在家做饭,你过来吃吗。”
少年的指节还在桌面上缓慢敲着。
他有些猜不透对面的那个弟弟。
像是信手拿捏的,又或者说,势在必得的,变得有些遥远和不可捉摸。
“恐怕不行。”季予霄有些冷漠地说,“我明天想吃牛蛙。”
“那就做牛蛙。”
“你做?”
“嗯。”秋璐说,“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明天见。”
秋璐挂断了电话,季予霄喉头滚动,许久没有放下听筒。
他其实现在就想见他。
第74章 肉食·13
星期天,中午十一点半,季予霄准时赴约。
都是一栋楼的邻居,他懒得换衣服,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就上了楼。
七楼右侧的门开着,不仅是那扇油漆剥落的防盗木门,连纱门都一并开了。
青椒洋葱炝炒的香气明快充盈,季予霄迈过最后一阶时,牛蛙刚好下锅,油脂被爆出骤雨般的响声。
秋璐在炒菜,穿堂风自餐厅跃入楼道,肆意洗刷从前的陈腐气味。
季予霄站在他的家门前,定定看了几眼。
他突然明白了父亲昨晚那句话的意思。
长久以来,秋璐身上都有一种柔软到讨巧的气质。
老师们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他,任何一家长辈都会对他怜爱有家。
此刻的牛蛙肉已经被翻炒到有轻微的焦香味,洋葱又甜又呛,更多是一种毫无掩饰的张扬。
季予霄想,好事,他不演了。
演了十几年,自保而已,本性都快忘了干净。
秋璐动作麻利地翻炒装盘,见他来了,示意帮忙端菜。
番茄炒蛋,干锅牛蛙,还有一道清炒红苋菜。
有荤有素,卖相好看。
季予霄来过他家无数次,一个眼神便领会了,自觉地去端菜盛饭。
“不关门?”
“很久没有这么开着了。”秋璐看了一眼全力运作的油烟机,也不想扯谎,“想通风,最好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恐怕还不够。”季予霄找了两双筷子,简单冲洗,“你像是想把很多东西都撕开,力道最好大到如同把整扇窗帘都扯落墙壁,然后从七楼扔下去。”
秋璐过来洗锅,脚步略顿。
“这么明显?”他收敛了一点,“我现在去关门。”
“也不用。”季予霄说,“没有哪个邻居会抱怨这个。”
“秋璐,性子野了不是坏事。”他看着他的眼睛,“总好过自我麻痹。”
秋璐看向他。
季予霄穿着灰白相间的纯棉睡衣,错落缀着深灰色的枫叶。
领口两颗扣子松松垮垮地外翻着,锁骨修长漂亮。
哥哥比他高,胸膛起伏的轮廓有些明显,头发还没有干透,垂在耳边。
唯独双眼如同沉水,清透又锐利。
他像没睡醒的狮子,有侵略感,又有朦胧的温和。
秋璐的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与锁骨,许久才看向厨房外。
“走吧,吃饭了。”
“小璐,”他叫住他,“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叫我一声,哪怕你能处理好。”
“为什么?”
他开口的时候,两人都已在转身往外走。
厨房过道狭窄,他们谁都没有让开,任由肩膀拥挤着紧抵,如同不允许对方过去。
秋璐作势要往前走,却被对方的肩骨顶着,不由得看过去。
他突然觉得季予霄的目光很烫。
像是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便如同会烙下什么。
季予霄似乎要侧身让开空间,却在片刻里靠他更紧,便如同要抱他入怀。
他对他低语道:“因为我不讲道理。”
后者有些不清不楚的耳朵红,小声说:“我可以处理好的,哥哥。”
他不再解释,只是用掌心揉他的发顶。
显然,做饭教程比高三模拟卷要简单太多。
虽然是第一次做肉菜,但两人都吃得尽兴满足,说笑着洗碗拖地。
秋家父母短暂消失的这几天,生活有种不真实的解脱。
再去秋璐卧室时,季予霄一眼就看见被卸掉的门锁,问他打算之后怎么办。
“没有几个月了。”秋璐说,“高考以后,我就想搬出去。”
季予霄本想问一句OAC的事,片刻才想起来,他们还都没有说破过身份。
他仅是点了点头。
秋璐用掌心贴上门板的粗糙空洞,怔神几秒,看向季予霄。
“你在家可以锁门吗?”
“嗯。从小就可以。”
“也可以随便吃肉?”
“嗯。”
这对话像是没有破戒前,在问鱼肉会是什么味道。
他用了很长时间,自我说服般低声道:“所以,我没有犯错。”
我没有要毁掉这个家庭,也没有变得堕落。
理性从来都是如此想的,只是情感被血缘牵绊着,还没有彻底自由。
斩断与父母的全部链接,如同要彻底抹杀自己的一部分。
他暂时还做不到。
季予霄说:“你爸大概后天出院,到时候未必还能闹腾。”
“报警是好事,他们会收敛一点。”
有好几个瞬间,秋璐很想告诉他所有秘密。
我变成了一只鸟。
偶尔我会飞出去,不知道你会不会在窗边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