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夜话(140)
我离墙贴得太近,呼出的气流在我嘴唇的位置打个圈就被我重新吸进去,让人觉得有些难受,只能屏住呼吸。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我只能等着,等着什么东西扑上来把我喉咙咬断,或者等,直到什么都不发生。
大概过了几分钟吧,我觉得有点头晕,可能是这种和受刑一样面壁思过的站姿导致的。在我确切地能总结出哪里难受之前,我听到背后有人按下某种老式按键的“咔哒”声。
我吓得一激灵,原来我背后一直都有人。
我开始冒出一堆紧张兮兮的想法,很想知道为什么对方还没有扑上来弄死我。但是我还是动不了,只能继续等待。
然后那个人说话了。
“一切都失败了。”
他说。
是日语,我还能听得明白。
“一切都失控了…我愧对天皇陛下,也愧对大家。”
他说了一整句话,我完全没有理解障碍。但是事情又变得很奇怪。我原来听得明白是觉得日语听起来和中文差不多,他说出来我就能立马理解他的意思,并且能说出每个词对应的中文含义。
现在不是这样,他说这句话,我所理解的就是他所表达的,并非是翻译,而是他背后的含义与情绪我都可以深切地体会到,跟所有的程序本质上都是0和1的结合一样,它们的底层逻辑就是一样的。
巴别塔,电光火石之间,我想到了这个故事。
在人类文明的伊始,所有的人都是像阿凡达一样理解对方的。我们都说着一样的语言,直到上天降下神谴。
我根本不应该去这样理解语言——除非我像上次正面遭遇黑山时一样,我大脑里属于语言的部分,已经连上了黑山的系统。
我操了,他妈的。
我真的想骂街,我现在百分之百确定自己进入了不应该靠近的地方,我的脑子可能下一秒就会从耳朵里融化流出来,而现在我根本动都不能动弹一点。
“我们现在只知道,答案并不是唯一的。希望其他的队伍,能带回真正回答。”
“再一次,请接受我最终的道歉,现在它仍在墙边监视我…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对不起。”
我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什么机械的轻响,接着,下一秒,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好像有什么东西飞溅到了我的耳朵和后脑勺上。
操操操啊啊啊!
我真的吓到了,眼泪差点都流了出来。枪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多,更别提有人刚在我背后对着自己开枪。小日本自杀了,我靠,我根本不敢想溅到我身上的是什么东西,只要细想一瞬间我就要精神失常。
我脑子一片空白,逼迫着自己深呼吸,深呼吸了两三次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心还在那里砰砰乱跳。
他说他被墙边的东西监视已久。
那他妈的不是就是在说我吗。
我不在乎我是不是无意中逼疯了一个小鬼子,反正他本来也挺该死。但我真的很在意他所说的答案到底是什么。答案,日本人在找,老陈他们也在找,一群人满地乱跑找来找去,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能这么诱人?
这个念头只是在我脑海中过了一下,还没出结果,我就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能动了。
我尝试动了一下,好像又不行,真他妈折磨。
接下来墙面开始转动,就是从大摆锤上下来那种天旋地转。第一秒我还没反应过来,但我马上就意识到根本不是我能动了,而是场景变化,我可能又要从“接触”的状态掉出去。
我赶紧闭上眼,如果我离开这种状态,最有可能的是下一秒睁开眼发现周子末在嚼我手指头。我怕得要死又不能不躲在这个地方,只要不出去,外面确定的危险就能晚一步追上我。
随着我闭上眼,慢慢的,墙壁又不再移动。我又稍微等待了一会,等到感觉身边全部安静了下来,才睁开眼睛。
面前又是墙。
这次的墙和刚才的不太一样,刚才的是水泥墙,这次的好像是蒙古包里的那种毛毡墙,上面还能看出木头架子的痕迹。
“嘘。”
背后有人嘘了一声。
“你提到了它的名字,现在它出来了。”
“你想要的,我们这里没有。”
这段对话非常短暂,我又开始觉得墙壁晃动,只能再次闭上眼睛,直到地面平稳下来。
这次我睁开眼,面前不再是墙面…而是夜晚的一片汪洋。
这一切太像是幻觉了,完全没有任何的逻辑性,前后跟做梦一样梦到哪句说哪句。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老陈躲起来的时候睡了,现在完全就只是在梦里。
我盯着那片水面看了好久,模糊的水波层层晃动,那波浪的节奏又有些古怪,并不是十分连续。我盯着看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
这根本不是水,这是草,柔软的,如同波浪般起伏的草。
我再仔细看了一会,当然,这也不是草。
这是毛,柔软的,浅色的,像秋日干枯的草一样颜色的毛。
承载灵魂的那种兽毛正在我的脚下。它们轻柔地起伏着,覆盖着这片大地。在它们之下是一阵隆隆的声音,是生命的声响,在大地浅薄的皮层下活着的东西。
“林江淮,你想要答案吗?”
一双手温柔地压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那是公主的声音,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它们之间的关系。
像老陈它们说的,公主并不是黑山,也不代表着黑山。黑山是法则,是不变的真理,而公主则是这种法则催生下的强大力量。它们的力量同源,却并不属于一个阵营。
但这就代表着,我越靠近黑山,公主就能越靠近我。
刚刚我陷入了接触,现在,公主马上就从接触中找到我了。
“林江淮,把门打开。”
她这样说。
什么门?
我愣了一下,这句话就跟一阵风一样从我大脑皮层晃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突然回过神来,我坐在椅子上,现在是下午,等会我要去上课。
“你帮我带个晚餐,”我上铺的杨武说,“要二食堂一楼那个烧鸭饭。”
“你怎么不自己去,”我口头这么说,但我估计我还是会给他带的,“你都一天没下床了。”
“我今天没课啊,”他说,“你给我带一次,周四那天我给你带,求求你了好不好。”
“那我这次给你带你周四必须给我带,”我拿起课本准备出去,“你说了好几次了一次都没给我带过。”
“这次必须,这次必须。”
杨武从床上坐起来,对我做了个双手合十鞠躬的动作。我根本不指望他能说到做到,不过带饭也不算什么大事,带就带吧,他上次还帮我签了一次名呢。
我转身向门口走去,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就回头又看了一眼。
杨武还在对着我鞠躬,一次,一次,又一次。
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他在床上,我在地上,他对着我一次又一次地鞠躬,就像没有被导演喊“卡”对我演员一样,属于他的部分还未结束。
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的手本来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只是还没拧动。
“你在干嘛,”我说,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喂,傻了?”
杨武停下来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还是那张脸,他就是我印象中的那个同学…但是不对劲。
他的五官看不清楚,就像回忆中的人像一样有些模糊,你没办法仔细描绘出五官具体的细节,只能简单说这个人大概长成什么样。
“你快去上课吧,”他模糊的嘴唇一张一合,“快上课了。”
我触电一般迅速地把手缩了回来。
我刚回家,把拿来的快递放在地上,掏出钥匙,把钥匙插在门锁孔里。
今天到的这个快递应该是洗衣液,之前的用完了,在网上刷到这个牌子不错就买了,不知道能不能把鞋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