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夜话(149)
我已经完全不能顾及自己的形象,那种强烈的不甘与悲伤让我感到一阵窒息。我张开嘴,哭嚎声就这样传出来,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东西,只知道一直流泪,把簌簌掉下的灰尘都黏我的脸上。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差一点?
差一点大学毕业,差一点逃过一劫,又差一点知道这一切?我从来没有向老天爷要求过我要一生顺遂,但是不能把所有的坏事都加在我的身上吧?为什么别人轻易能做到的事情,在我这里就成了不可跨越的界限?
我哭得头昏,靠着墙蹲下。那一刻我真的好恨,恨全世界所有能平安度日的人,恨全世界所有一生下来就知道爸爸妈妈是谁的人,恨所有顺利读完大学有一份安稳工作的人。所有人都那么舒服快乐,只有我,只有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恨我自己,我真的太废物了。
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我已经努力了啊?我已经拼命了,我已经和刚刚接触到这些东西时那种任由它揉捏的状态不一样了。
我不怕痛,不怕死,甚至有些时候能克服恐惧,去直视它们的眼睛。我不再是那个蜷缩在精神病院的铁架床上彻夜恐惧得发抖哭泣的人,也不再只知道吃药逃避,我真的,真的努力了。
为什么还是一样的结果。
人在极端失望的时候产生的全部都是负面情绪,我心里一团乱麻,那些很复杂的感情和缺氧双重夹击,我眼睛都花了,浑浑噩噩的,完全没有了逃跑的动力。
我一直在努力平复心绪,但抽泣也一直停不下来。
我之前在治疗的时候其实有过这样类似的经历,其实就是情绪冲击太过,身体有点不受中枢神经的控制,弄得我越来越难受,只能抓住自己的手臂,试图闭气,调整呼吸。
大概过了三十秒左右,我的眼花稍微好了一点,呼吸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频率。
我该走了。
本来打算今天死掉,现在又死不了,不走感觉又很不划算。如果给我一点机会,我真的会把门拆下来一起拉走。但现在掉下来的石块已经从小拇指大变成手掌大,再不走可能真的会死得很窝囊。
我扶着墙壁爬起来,心里难受,觉得浑身都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情绪爆发之后是一片荒芜,我现在连想死的感觉都生不出来,只是觉得好累,累得想要闭上眼。
我扶着墙壁,眼花慢慢缓解,我看见自己的手臂上有一块淤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磕的。
等等,我眨了一下眼。
好像变成了两块。
我马上站在了原地,用大拇指去擦那块皮肤。超级疼,那种疼还不是淤青的那种钝痛,而是类似于直接把手指头伸进肉里的感觉,非常剧烈及锐利的疼痛。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搞成这样的,灯光太红,我也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我又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伤口旁边,发现那里的肉格外软,也疼,但是顿顿的,不是特别剧烈。
好像里面已经腐烂得像果冻一样…还是已经融化掉了?
我想赶紧走出去,好找到一个地方能看看自己什么情况。这看起来不太像淤青,反而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把皮肤弄坏了。
等等。
我突然意识到这很像我来之前做功课查资料时看过的图。
我马上蹲下来挽起裤腿,刚刚人有点疯疯癫癫的感觉不出来,现在一看,我腿上也有两三块比较小的痕迹。也是那种密集的,黑黑的斑块,
我脑子像是被锤子狠狠的砸了一下。
这是鼠疫,黑死病。
感染者在最后的时段会皮下出血坏死,呈现出黑斑的状态,被称为坏疽。
我怎么感染了这个东西?
我又去看我的另一条腿和身上,已经有了几块黑斑。当时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厉害,觉得自己头疼,现在摸一摸额头,已经开始发烧了。
鼠疫发展非常快,一天就可以把人弄死。但现在按照我身上的情况来看,这比正常的鼠疫还要快,可能几个小时后我就会丧失行动能力。
我转头,看见了日本人的尸体。我刚刚脱掉他们衣服的时候有看到他们身上有一些很浅的黑斑,但我没在意,以为是一些磕碰导致的。
现在我明白了,他们都感染了鼠疫…维持着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是越靠近黑山,时间流速越低,他们死了,但并没有因为这个而腐烂。
我只要不走远,我身上的鼠疫进展也不会太快。
我犹豫着,那边突然间,整个地下工事的警报声变得特别响亮,节奏也急促了几倍。我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在视线的边缘,我看见所有日本人的尸体,都在飞速腐烂。
接着,地板塌陷了。
第61章 目视前方
我的脑子刚才都一直不太清楚,直到那种坍塌地面的倾斜感变得非常明显的时候,我的身体比我的精神更早意识到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逃的地步了。
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开始飞速崩坏,时间终于在它们身上呈现出对应的效力。尸体融化,地面破碎,布料化作粉末,有一阵强大而有力的风在一瞬间席卷了整条通道,所有旧日的遗迹将全部消失,让它们独立于法则之外存在的东西在这一刻开始,转身离开。
山移开了它的视线。
它要走了,和它到来一样,完全没有任何预告,也并不需要让任何人类知晓。
我的全身都疼得要死,但肾上腺素很快接管了我的身躯。我手脚并用开始往前狂奔,身后各种砂石碎渣掉落的声响与钢铁扭曲的声音一同传入我的耳朵。
很明显那扇大门也即将不复存在,连带着这个神秘的地下工事,多少人寻找的所谓答案,都将会全部被埋葬在这片茫茫的草场下。
但它给了我逃脱的时机,我是那种会说“来都来了”的人,我没办法放弃任何一点求生的希望,不然我早就解脱了,我认为这是我性格中最明显的缺陷之一。
我不敢停下来任何一步,只要停下来了,我觉得我百分之一千会再也站不起来。就在奔跑的过程中我都能感觉到我的一些肌肉在溶解,突然之间大腿的某个地方就跟被子弹打了一样没办法发力,我只能非常狼狈地用手脚并用,像个狼狈的鬼一样在裂开的地上爬。
虽说没有最后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有我知道。我想把这个答案带出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比死在这里好。
我一路跑,遇到有转弯的地方就转向看上去相对完整的那条路。中途头顶上的隧道也开始坍塌,一块磨盘那么大的碎石在我往前冲的时候正好落在我的脸前,我马上急刹车,起了一身冷汗,再起步的时候,腿好像就有点不听使唤了。
碎石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周围两边的墙壁也开始开裂。墙上有一道一个拳头那么宽的裂缝,我扶着墙走了两步,黑黢黢的裂缝就又被无形的力量扒开了一些。
我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喘气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肺被手撕开一样疼。后面的声音时远时近,我也再无力全速奔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的手一直摸着墙,我感觉自己走得不慢,抓着墙保持平衡的时候抠得我指甲都要翻开了。这个病进展得太快,我的手指渐渐也有些没劲,几次差点被绊倒。
我眼前花得像故障屏幕,只能勉强看清一些特别大块的东西,有的时候没办法及时避开,还被砸了脑袋。血流下来,人就更迷糊了。
我只能紧紧贴着墙壁,靠近了我能看见裂缝里总有一些金属的闪光,距离我很近。最开始我以为是钢筋,它开始游动的时候我又觉得它是我的幻觉,直到它特别明显地眨了一下,我才意识到那是柔柔的,奇异的宝光。
那是一只羊的眼睛。
我真是要骂脏话,但细细想来这也完全符合设定。公主一直没办法进入地下工事,现在老大撤场,她自然要独领风骚,这片草原上,估计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东西比她更强大了。
我努力不去看,那个眼睛在深处眨动,有的时候有一个,有的时候有一片,非常混乱而乖巧地分布着,和猫一样,对着我轻轻地眨眼以示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