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不是你儿子(137)
但开口时,他并没有直截了当地点出那人的名字,就像当年他祈求仙人降下神通时,蔺折春不会回应他的请求,现在的蔺折春也不会告知他答案。
于是,他张开口,发出的声音隔着十三年的光阴,压抑着怨怼的平静:
“为何不救她?”她分明是你看着长大的……
谢琢清楚地知道迁怒没用,蔺折春救人与否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他还是问了。
怨和恨化作的火焰燃烧了十数年之久,足够将一切都牵连进来,即便将自己焚烧殆尽。
蔺折春离开的身影重新显现,如同谪仙人的影子与谢琢交叠,他那张被白绫挡住大半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到时,她已经死了。”
一句话哽住了谢琢,像根鱼刺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间,无法拔出,咽下又无比生疼。
他轻轻吸了下气,似要缓解那份疼痛:
“……那你当年为何不说?”叫我空生妄想多年。
然而门口逆光而立的身影就如供案之上玉雕神像,清冷遗世、不动凡尘: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
“在担心竹林里的哪个的孩子?”
与记忆中相重的声线拉回谢琢的思绪,他摇摇头没有接话。
竹子沙沙碰撞的声音响个不停,似乎变得急促,和蔺折春平稳的声线极不相称:
“不必担心,只是将他暂时困在里面。”
他自问自答,脸颊微微低垂,用发带简单束缚的长发散出几根发丝,落在蒙盖住双眼的白绫两侧:
“看来是找不到你着急了,但暂且还不到他出来的时候。”话落,棋盘上的棋子凭空移动。
竹林中骤然掀起一阵风,卷起几片凋零的叶子散落到两人脚边。
郁郁葱葱的林海间,双木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望着突然移动到面前拦住去路的几棵竹子,难怪他走了这么久都没有看见另一人的影子。
他眸色微动,继续往调转方向的石板小径迈出步子,却在鞋尖踏上地面的一瞬,脚尖用力一点,身体腾空跃起,踩住路旁的竹杆借力,径直朝身后那几颗挡住去路的竹子而去。
闪出残影穿过那几根竹子。
脚尖刚落到地面,周围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双木来不及动作,几根碗口的竹子便从地里窜出,将他团团围住。
……
“双木到底是谁?”
谢琢简要地点明他再次踏足这片土地的目的。
安静下来的竹林只剩下棋子移动的声音,谢琢突然响起的声音显得突兀。
蔺折春落下新子,棋盘上的形势一时焦灼无法动弹,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口:
“你这时日与他相处没有猜想吗?”
谢琢抿了下唇,答非所问:
“他说他是我和阿瑾的孩子。”
“你觉得他是吗?”
蔺折春抬起头,被白绫遮挡的眼睛精准地与那双逐渐成熟的眼睛对视,他用灵力操控着茶壶又添了一杯茶。
顺着壶口流下的水柱在杯中渐高的水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漫延的水波倒映在谢琢的瞳孔中,像是用平整的镜子印出涟漪,拥有波动的假象:
“我无法对他拥有和对小宝一样的情感。”
蔺折春放下茶壶,附和道:“小宝的确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至于……”他的脸转向那片一望无际的绿色牢笼:
“他没有骗你,他可以说是你和小瑾的孩子。”
谢琢的瞳孔微微放大,那本该是倒映的波澜此刻真实地浮动在那双被双木认为无情的眼中,手中方才还温度适宜的茶杯变得灼手起来。
但不过片刻,他又恢复平静,他注意到蔺折春话中特意加上去的三个字:
“什么叫可以说是?”
蔺折春毫不诧异谢琢转瞬间就能反应过来,他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棋盘上,一道缩小的虚影出现在棋盘上方——
几根竹子横枝错节,中间困着一道身影,正是与谢琢同行而来的双木。
对坐的谢琢微皱着眉头,将目光放在不断攻击竹子的双木虚影上。
“他延续的确实是你与小瑾的血脉,只不过……”
蔺折春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他已经死了,是不该存于此世的人。”
温热的茶水自水杯中洒出,倒到谢琢的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他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虚影——
竹子在双木的攻击下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双木正因为灵力的不断消耗,倚在其中一根竹子上休息,眼眸却依旧死死盯着面前的逐渐修复痕迹的竹子。
虽然双木平日的表现并不活泼,但虚影上的一幕幕无论怎么看,谢琢很难相信双木是个……已死之人。
可脑海中双木拉住他手时冰凉的温度和那双空空洞洞的眼睛却在不停出现,提醒着他双木的怪异之处。
虚影中作为监牢的其中一根位于双木后方的竹子忽然悄无声息地开始生长,骤然生长的枝条直指双木后心——!
第107章
“停下!”
伸出的枝条随着一声喝止顿在原地,尖锐的枝头离双木的后背仅剩一指距离。
虚影中困于牢笼的双木正面盯着眼前的竹子冥思苦想,一手抵住下巴,歪着脑袋一脸的认真,对身后隐蔽的危机毫无所觉。
单薄的衣摆随微风鼓动,颤颤巍巍地在尖刺在前方晃动。
飘荡的布料映在那双涟漪不断的眼睛中,谢琢瞳孔震颤地透过半空中的虚影直视后方那张神色自若、仿佛与虚影中夺人性命的举动毫无干系的脸,声音透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
“你……在做什么!?”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蔺折春的语气相当不解,不明白谢琢为何阻止自己的动作:
“我说过,他是不该存于世的人。”
他完全剥离在谢琢的情绪之外,气息与这方天地完全融合,如同一个没有生命和情感的物体。
风声寂寂,穿过繁茂枝叶时像是沉闷的呜咽声,刮在谢琢的心上,手上被茶水烫到的部位已经红了一片,泛起细密的疼:
“为何非要取他性命不可?”
他过去的确不曾对双木生出浓厚的情感,可这不代表着他作为一个父亲,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眼前,还是残忍地被人再次杀死。
覆盖在蔺折春双眼上的白绫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褶皱,就如空气中那点微妙转变的氛围,但他声音依旧是冷冷清清,如寒冬的飞雪,一片一片压得人无法喘息:
“谢琢,你错了。
取走他的性命从不是我,他早就死了,在十三年前、在小瑾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如今在你眼前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凭欲望驱使的躯体,他甚至无法称之为人,只是一团用邪术炼成的血肉而已。”
长久的静谧在这片空间内漫延,成片的竹林围拢住这片不算宽广的空地,茅屋若隐若现在绿色间,只有一张石桌和两侧对立而坐的人显得清晰。
石桌上是一方朴素的木棋盘,依稀能够看见侧边的裂纹,棋盘上方黑子和白子交错,相互厮杀,其中一颗白子四面皆敌,即将被踢出棋局。
对坐的二人看似是两位执棋者,但真正操盘的从来都是一人。
“谢琢,不要执迷不悟。对被欲望驱使的怪物放任不管,只会让他的周遭变为地狱。”他可太清楚这样的后果。
期盼许久才失而复得的东西,到手的瞬间却就要被夺走,无疑是将心生生剜走一块。
风像是从空掉的心穿过,温热的血液流过心脏后变得冰凉,再流向全身,浑身都冷了起来,但被茶水烫伤的灼痛愈发醒目,谢琢却分不清痛的是哪里,他发出的声音透着诡异的平静:
“所以那天你的神色才会如此怪异,那为何不在那时就带走他?”
不曾得到、不曾拥有,那么这份疼痛是否就不会如此刻骨……
“很久没有见到这种关于生死的禁术了,当时不能肯定,需要时间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