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不是你儿子(153)
但他远远便从纱幔与屏风的缝隙中看清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等婢女上前禀报,便径直朝里走去,扑到青年的怀中。
“爹。”
青年却不似以往般借势将他搂进怀里,反而将他扶稳站好,轻责了一句:“没规矩。”
不待谢宝琼疑惑,耳旁忽地传来一阵陌生的笑:“谢卿,这便是琼儿?”
“让殿下见笑了。”
谢琢示意谢宝琼上前见礼。
“见过殿下。”谢宝琼说话的同时不忘观察上首坐在林榆身旁的人,一身墨绣云纹锦袍,面容和林榆有几分相似,年纪瞧着与谢琢一般大,应在而立之年左右。
“无妨,都是一家人。”青年态度和善,没受完他的礼,便将他拉过来细细打量:“你不必称我为殿下,叫我舅舅便好。”
谢宝琼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谢琢,又瞟了眼旁边的林榆,见二人都没说些什么,才顺着青年的话叫了声:“舅舅。”
“真乖。”青年摸了摸他的脑袋,和另外两人聊了两句,才看向坐在他怀中自觉地摸了块糕点的小孩:“说来琼儿与麟儿的年岁倒是相仿,琼儿可想要来舅舅府中与你表兄一同念书?”
小孩咬糕点的动作与谢琢端茶盏的手同时一僵。
谢琢接过话:“殿下抬举小儿了。”他不必多言,脸上显露的有苦难说便足以叫林衍打消心思。
“看来谢卿也有头疼之事……”
两人谈话之际,坐在林衍膝头的小孩趁机溜了下去,来到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讨论他学业的林榆身旁,林衍见状也只是笑笑,彻底歇了抓小孩当伴读的想法。
三人在旁边谈论,谢宝琼待了会儿便觉得无趣,他攥着手里的糕点,自己吃一半,剩下的一半扔进湖里喂鱼。
糕点的碎屑打破湖中他的倒影,涟漪的中心冒出几个鱼脑袋,不断开合着鱼唇争抢漂浮的糕点。
谢宝琼将粘在手中的碎末拍到湖中,正要转回身坐好,一条鱼的鱼唇忽然停止翕动,逐渐张大,两侧隐隐撕裂。
他扶着栏杆撑起身,将半个身体都挂了出去,试图看清是怎么回事。
一抹血色忽然在那条鱼的周身荡开,鱼鳞伴随皮肉炸起,形成如同蝴蝶的形状。
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头顶忽然飘起鹅毛般的大雪,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往下压去。
雪花擦着他坠落的身体落下,他才看清那是只雪白的蝴蝶。
“噗通。”
冰冷刺骨的湖水很快浸透他的衣衫,拖着他往水下沉。
谢宝琼扑棱着水,往头顶的光亮浮去,但水面上的光影转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蝶翼遮挡,连同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又是一声噗通紧随响起。
蝶翼被水流冲散开,露出些许光亮让谢宝琼看清来人的脸。
他奇怪地看了来人一眼,脖子间早上被人亲手系上的斗篷又在此刻被人解开,谢琢拉住他往上游。
包裹着薄膜隔绝水流的蝴蝶再次朝他们席卷而来。
见此谢宝琼没有着急拿出辛玄留给他的后手,反倒学着辛玄的方式驱动灵力,轰然的火焰避开身旁的谢琢燃起,吞没企图靠近他们的蝴蝶。
谢琢不疑有他,拽住少年往开辟的前路游去。
浓烈的火光先一步冲出水面,水面上残存的蝴蝶停下动作,汇聚成一团,如飞蛾扑火般发疯似地冲入火光。
直到将一场“大雪”全部融尽,谢宝琼才收起灵气,由谢琢拖着往岸边游。
被早已围拢在岸边的侍从拉上岸,谢宝琼甩了甩身上的水,下一瞬一件裘衣便罩在了头上。
没看到湖中景象的林榆紧紧握住他被湖水泡得冰冷的手,声音隔着裘衣响起:“往后可不能这般顽皮了。”
谢宝琼挣扎着挤出个脑袋,辩解道:“外祖母,是湖里有东西把我拉下去的。”
“殿下,还是请缉恶司的人来一趟吧。”同样满身湿漉的谢琢披了件外衫,在一旁肯定谢宝琼的话。
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落水的两人先被送去客房换了身衣衫。
谢宝琼施了个术法烤干自己和谢琢的头发,从后面绕到没有动作的青年身旁:
“爹,你在看什么?”
第120章
谢琢收起手,垂在身侧。
垂落的袖子遮住手腕内侧的犹如半个蝴蝶的印记,那里在离开水面前沾到了一只被火焰吞噬掉大半的蝴蝶尸体。
白色的余烬像是雪花般落在人体温热的肌肤上化开,并不疼,却留下一道浅淡的褐色印记,直到沐浴时才被谢琢发现。
他换了只手,在小孩垂落的乌发上揉了揉:
“没什么,去拿梳子来,爹帮你束发。”
谢宝琼抬起眼,见谢琢的神色并无异常,不疑有他,转身去妆台前拿木梳。
等两人收拾妥当,跟随引路的婢女来到前厅时,无关的宾客已经被遣散,只有长公主和太子的身影,还有一道熟悉的影子,三人交谈间,听见婢女的禀报声,林榆抬起眼,而那张覆着白绫的面容不急不缓地转过来。
盲眼的修士神识掠过进入屋内的父子二人,踱步来到少年的身前,微微俯下身:
“国师大人,你怎么在这?”
“凑巧罢了。”蔺折春含糊过他的问题,抬起手伸到他的面前,一只被灵力困住的雪色蝴蝶出现在他的手心:“你在湖中看到的可是这个?”
雪白的蝴蝶翅膀上分布着若隐若现的银色纹路,与将他送入湖水中的别无二致:“是。”他看向蝴蝶后方的那抹白色:“国师大人是去湖边看过了吗?这是……”宣王。
他的话未说完,灵力构成的圆形囚笼中,洁白的蝴蝶化为齑粉,如同在蔺折春的掌心下了场小雪,银白的粉末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消失在天地间。
“我知道。”蔺折春接上他的未完的话,掌心的最后一丝银色消失,声音带着稳定心神的魄力:“不会再有了。”
他直起身,面向旁侧的谢琢时微微停顿一瞬,但随即无事发生般转向屋内的另外两人:
“两位殿下,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便不多留了。”
如世外之人的身影不待主人家送客,便以一种难以捕捉的速度朝外走去。
“姑姑,时候不早了,我也先回了。”见到平安无事的两人,林衍在蔺折春离开也提出告辞:“琼儿,日后有空来寻你表兄玩。”
“舅舅再见。”
林衍揉了把和他道别的小孩脑袋,带着侍从离开。
“琼儿,让外祖母看看。”等其他人离开后,林榆放不下心地将小孩拉到身边。
少年被按住一旁打量的同时,视线也在屋内逡巡,扫过坐在边上的谢琢,疑惑地开口:“外祖母,我哥哥呢?”
“他听闻你们落了水,担心不已,我让人带他先去厢房稍坐,今日你们便留下来一并用饭。”
……
—
从长公主府回来的第二日,谢琢便发了高热,喝了小半月的药仍是有些咳嗽。
仗着自己是块石头的谢宝琼无所顾忌地跟在送药的婢女身后溜进谢琢的卧房。
房间的窗户只开了条缝,一股淡淡的汤药味经久不散,苦涩的味道糅合进熏香,吸入鼻腔变成一股独特的味道,
门扉打开的瞬间泄入大片的阳光,又在片刻后被门扉的格子筛成大小不一的形状。
床边的软榻上摆了一方矮桌,上方堆叠书卷和折子,青年披着外衣依坐在矮桌旁,脸色透着病态的白,手里捧了本书翻看,听见动静,也只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示意婢女将药放下。
怀中却猝不及防钻入一具小小的身躯,探出的脑袋正好遮住了书页上的内容。
谢琢叹息一声,手却老实地托住往下滑的小孩:
“你怎来了?爹的病还未好全,当心传染你了。”
胸口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却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而是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
谢琢只得放下手中的书,另一只手也虚虚护着,防止小孩一个趔趄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