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刑侦](123)
“应检察官,请吧。”
几乎不需要思考,应泊迅速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停下脚步,向那越野车的方向望去,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指攥成了拳头。他最终还是改了主意,向那人走了过去。
那人甚至好心地帮他把行李箱搬上了后备箱,又帮他开了车门。应泊带着火气坐上去,等司机也坐好,破罐破摔地问: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啊?大学生,还是公务员,连这种事都猜不出来?书白读了。”那人挂挡起步,“我们董事长想见见您,没什么,不用紧张,我跟上次那帮撕票的粗人不一样,我读过高中,知道杀人犯法。”
这人虽然贫里贫气的,似乎没有恶意。而且,不知怎的,应泊总觉得这人的声音相当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稍稍松了口气,又问:
“赵董?有何贵干?”
“你们有钱人和当官的聊什么,我一个小喽啰怎么知道?他只让我把人接过去,不许伤到——而且,好像还要请您吃顿饭呢。”
无事献殷勤,应泊腹诽着。他不再多问,对方却不肯让话头落下,主动挑起话题:
“我看您从单位里拉个行李箱出来,怎么了?不干了?”
“嗯,不干了。”应泊不想多说。对方一听乐了:“不是,您这要是不干了,前几天那顿打不是白挨了?您不想报个仇什么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也没道理,应泊听了也觉得奇怪,冷笑着反问:“报仇?拿什么报仇?”
“我还以为你们这种人都正气凛然的,除恶务尽,跟黑恶势力死磕到底呢,没想到跟我们一个德行。”对方耸耸肩,“也是,你一个读书人,拿什么跟黑老大斗?”
这一番话,反倒叫应泊对这个司机来了兴趣。他坐直身子,反问对方:“你跟我说这种话,不怕你们老大找你麻烦?”
“找我麻烦?他找不过来,有二心的人太多了,这边摁下去,那边又起来了。更何况,老大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要是再把我干掉,小弟们容易反。”
司机叼起一根烟,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烟盒递到后座,应泊沉默着拒绝。司机又是一笑:“这年头压力大还不抽烟的男人,我就见过一个,你是第二个。”
“别绕弯子了,赵玉良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待会儿你自己去问他呗。”司机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哦,对了,之前多有得罪,我跟你道个歉,什么仇什么怨,你都算在我们老大身上,我也是拿钱办事没有办法。”
“为虎作伥。”虽然听不懂对方所指何事,应泊也毫不客气地呛回去。司机也不恼,把车停在一幢大楼下,向窗外一指:“到了,龙德集团总部。”
他摘下墨镜,把口罩拉到下颌,露出整张脸:“下车吧,应检察官。”
应泊愣愣地看着那张脸,记忆像那一日朝阳监狱的大火,咆哮着向他奔袭而来。楼道里低沉沙哑的交流声,配电室门口差点割破喉咙的一刀,双方对峙时点到为止的谈判,所有一切全都在看清司机脸上横贯左右脸的刀疤的一刻惊醒,尖叫着警告他快逃。
那个传闻中的狗哥,就坐在驾驶位上,笑着直视他。应泊一拳捶在前座的靠背上,咬牙切齿道:
“……是你?”
第96章 第 96 章
“你看看, 还记仇呢?”外号“狗哥”的男人似乎对应泊的反应很满意,“别这么激动,咱俩说不定以后能做好兄弟,嗯?我就喜欢跟文化人打交道。”
应泊不答, 打开车门下车, 重重地甩上车门。狗哥也跟了下来, 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我在楼下抽烟等你——行李箱里没有贵重物品吧?”
两侧各有穿黑衣的壮汉走上前来, 从两边挟着应泊,都被他用一记眼刀逼退。应泊一只脚踏上阶梯, 又回过头朝向狗哥,问:
“他们为什么叫你狗哥?”
“因为……”狗哥也不避讳这个话题, “他们捡我回来的时候, 我就像条狗一样。大名记不清, 随董事长姓赵, 单名一个狗。”
“……流氓做派。”应泊轻蔑地眯起眼, 转身继续向大楼内走去。
黑衣人带着他从侧门进入,直接进了电梯, 按下二十八楼的按钮。应泊把手伸进口袋里,刚摸到侧边开关键, 就被身侧的黑衣人按住了手臂:
“手机, 交出来。”
不等应泊作答, 对方直接从他口袋里抢走了手机, 不小心把他的检察官证也带了出来,又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塞了回去。
电梯门开,正朝向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应泊径直迈入,随后便有迎宾小姐向他微笑, 引他走进大厅深处。大厅正中是四个沙发,包围着中间一米见方的茶几,顶上挂着一盏垂直约有两米高的水晶吊灯。
迎宾小姐扶他坐在沙发上,殷勤地擎起茶几上早就准备好的紫砂壶,将茶汤注入他手边的汝窑杯:“这是今年的冰岛古树,请您品尝。”
应泊下意识地说了谢谢。他开始理解那天陈嘉朗说的“太冷太空”是什么意思,置身在这样一个比会议室还要大的会客厅,饶是应泊自认算见过世面的那一类人,也不由得生出一阵无措的惘然。
他平日总爱打趣陈嘉朗是资本家,现在看来,属实是小巫见大巫了,吃技术的法科生一辈子也做不成这样的资本家。
茶汤的清苦在舌尖盘绕,又在舌根泛起回甘,像一杯浸过蜜糖的黄连。摸不清赵玉良的意图,应泊心里也没有底,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喝茶缓解紧张情绪,用苦涩倒逼头脑尽快想出个法子来。每每喝下半杯,迎宾小姐都会眼疾手快地帮他续上,服务固然周到,但就像火锅店里为了工资而风声鹤唳的店员一样,周到得过头了。
也许是看他一个劲儿地喝茶过于枯燥,她们随后又呈上一盘点心,微笑安抚道:
“稍等,董事长随后就到。”
“我也不是很想看见他。”应泊心下暗道。脚下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大厅,不知是什么材质,踩上去比自家的棉被还要蓬松柔软,大概一条地毯的花费就足够在望海市中心买下一套好地段的房子。
“你们……按月结工资吗?”闲着也是闲着,他开口与身边人攀谈起来。
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迎宾小姐一怔,随后笑眼弯弯地回答:“是的,我们每个月都有基础工资,还会有提成,入职统一五险一金。”
黑老大都给手下人准备五险一金,怪不得能笼络人心,应泊不由得咋舌,法院检察院的聘用制书记员都没有五险一金,每月只有两千块钱工资。
电梯的方向忽地喧哗起来,随后一行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应泊心下一沉,警戒地起身。只见西装革履的众人簇拥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快步而来,老者鬓边花白,衣着简朴,手上的一根金丝楠木手杖却是外行人都看得出的名贵。
“应检察官,可算是等到您了。”老者停在原地,抬手示意应泊请坐,“坐吧,就当是自己家一样,我老头子特地叫手下人腾出这间小居室,为的就是让您宾至如归。”
“赵董有事长话短说吧,我手上有调令,急着到新单位报到。”应泊站在原地,俯视着端坐的老者,“误了时间就不好了,希望您谅解。”
“不急,事后我会派车送您去的,稍安勿躁。”赵玉良却不为所动,笑意仍然不减,“调令?您要到何处高就啊?”
“省检察院任调研员。”应泊也不隐瞒。
“呵呵呵,那今天刚好设宴恭贺您乔迁之喜了。”赵玉良用手杖点点地毯,笑容愈发开怀,“是……陶海澄检察长的意思?”
“蒙陶检赏识推荐,至于录用,是省检的意思。”应泊话说得保守,也迅速意识到,陶海澄并没有向赵玉良透露过自己的职务变动,算是秘密进行,或许这也是二人相互防备的一环。赵玉良了然地点点头,又“嘶”了一声,试探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