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166)
血色弥漫上炎的唇瓣,他愣在那里,就像初次认识乌斯曼似的,盯着他的脸。
“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以为这些道理不用我来告诉你的。”
“乌斯曼……”炎生生咽下唇内的血腥,却仍有一些染红唇角,“或许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天真……”
天真地以为,我们是当真相爱的。
“炎,你没事吧?”乌斯曼终于注意到他在呕血,殷红的血都染红了他的齿间。
炎像没听到似的,霍然转身走出御书房,乌斯曼也没做挽留,霜牙呜咽了几声,趴在地上,似乎只有它在不舍炎的离去。
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御书房的,他站在寒风栗栗的花园里,空茫地看着那些仙人掌,花已经凋零了,景霆瑞说的对,不该相信什么祥瑞之兆的。
情生情灭……花开花谢,就跟命里注定似的,没有人或者任何事可以改变他和乌斯曼的分道扬镳。
炎觉得自己应该折回去,杀了乌斯曼,这不是对付负心人最好的法子吗?根本没必要听他啰嗦。
可是炎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哪怕是这样的境地,依然还是下不了手。
他是煜儿的父王……永远都是。
炎自惩似的把一束仙人掌紧握在右手中,宛如钢针的尖刺猛地扎进炎的手里,血珠子不断冒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疼吗?疼,但这个疼还不够犀利,都不能掩盖过心尖上的疼。
“不是说十指连心,会很疼的吗?”炎望着自己血淋淋的手,一脸漠然,“都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炎喃喃自语,回忆也戛然而止,他拾起桌上的汤碗,看着碗底那残留的少许药汤和药渣。
哪怕是心丧若死,哀哀欲绝……他还是得吃药,因为他还有煜儿要照顾。
炎面无表情地把苦涩至极的药渣都吞咽下去。接着他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洗干净脸,见时辰差不多了,就传人进来,宣布启程。
进来听令的是沈方宇,他看着神色不佳的炎,一度欲言又止。
“怎么了?”炎抬眼问道。
“殿下,”沈方宇柔声道,“您若能想开便是最好的,以后我们再也不来西凉就是了。”
炎没搭腔,长睫微垂,静默极了。
沈方宇心里很疼,不忍见到这样落寞的亲王,转身出去忙了。
炎蜷握在衣袖下的手,像怕冷似的微微颤栗着……
第156章 你回来了!
血红的斜阳西坠, 大燕的车马在滚滚风沙之中启程。
乌斯曼立在城墙后, 目光哀伤地望着游龙般的车队蜿蜒行进, 他们走得很快,没有半点迟疑。而列队中间那架大燕制式的篷车,就是炎的车辇。
“炎炎……”乌斯曼伸出手, 似抚摸着炎的背影,眼里的泪水随之滑落, “别走……”
自从昨晚与炎“大吵一架”, 不欢而散后, 乌斯曼就像失了魂似的坐在御案后,除了心碎其它什么都感受不到。
原本他还想把戏演得更彻底一些, 比如亲自去王后殿把婚书交还给炎,可他实在做不到了,他浑身上下痛不欲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炎炎, 我爱你,我是真的很爱你……”他没办法再面对炎,只要一看到他,心中的真实情感便会宣泄而出。
就像昨夜, 他每对炎说出一句冷酷无情的话, 内心便激烈否认着:“不是的!炎炎,并不是这样……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白首到老, 好不好……”
这样矛盾的痛苦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乌斯曼,他无法忍受自己对炎撒谎, 更无法忍受炎误解自己的心意,实话一直徘徊在嘴边,看着炎泪流满面的样子,他真的演不下去了!他想要对炎坦白真相,想要解释清楚这一切!
可这真相对炎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
乌斯曼生生把话忍下了,他宁可炎记恨自己一辈子,也不能让炎和煜儿留下。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私心了。
炎不是西凉人,他没必要为西凉陪葬。
“炎炎……”
滚滚风沙宛若一拢黄色纱幔,将炎的车辇遮盖起来,越发的看不清了。
乌斯曼却痴痴地望着,直到夜幕降临,星宿满空。
“乌斯曼,别看了……”丹尔曼深深叹道,“等炎回到大燕之后,他会过得很好。我听说大燕皇帝很疼他,必不会亏待他和煜儿的。”
乌斯曼闻言垂下眼帘,接着徐徐转身,望向角落里的那一片星空,乌鸦星座的六颗星灿若银石,这第七颗星虽然还未显现,但想必也用不了太久。
菲拉斯一直奋战在第一线,他把赤谷七座火山的变化通过飞鹰传信带回丹炀,那些信不止一次用到“难以置信”、“威力十足”等等骇人字眼。
这提醒着乌斯曼西凉大难当前,他绝不可掉以轻心。
“君上,原来您在这!”伊利亚气喘吁吁地喊着,他找了许多地方,终于在这处很不起眼的城墙边角上,找到了乌斯曼,他扭头冲着石梯下喊,“将军,君上在这。”
济纳雅莉和总管雅尔塔先后登上陡峭的石梯,爬了上来。
“君上万安。”三人一同躬身行礼,表情都是哀伤的,尤其他们见到君上脸面上的泪痕犹在。
伊利亚很想问君上,既然那么舍不得,为何要伤害王后的心,还赶他走,但是伊利亚不敢开口,君上看上去冷若冰山,那寒气很是瘆人。
“你们来的正好,传本王令,西凉上下需枕戈待旦,全力备战‘赤焰之火’……”乌斯曼面沉似水,语气坚定,“西凉绝不会亡国,本王不允许!”
“什么?!”伊利亚惊到面色煞白,“赤焰之火——那是真的?!”
西凉史书上确切记载过“赤焰之火”毁天灭地,导致生灵涂炭之事,可以说在西凉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它发生在千百年之前,早就成了一个神话传说,很少人相信了。
伊利亚就从未当真过,但雅尔塔是一早就知内情的,眼下是肃然领命。
济纳雅莉惊惶的脸色和伊利亚差不多,她瞪着眼,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慌张竟不知从何问起。
“济纳雅莉,你代本王传令群臣,明日起早午晚三朝,商议如何抵御天灾。还有,西凉即将遭遇赤焰之火的事,谁也不准透露给王后知道。”乌斯曼说完,别有用意地瞥了一眼伊利亚。
伊利亚正想着炎肯定不知道这事,得赶紧去通知他,被君上这么冷眼一瞧,立刻心虚低头。
“……末将领旨。”济纳雅莉定了定神,步履匆匆地下去了。
“君上……”伊利亚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了,“您是因为西凉即将遭遇大难,才逼王后离开的吗?”
乌斯曼没有回答伊利亚,面无表情的转身下楼。
伊利亚紧随伺候,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而自那以后的三个月,乌斯曼都没去过王后殿,一直往返在御书房和朝堂之间,没日没夜地筹备着应对大灾难的一切事宜。
西凉虽然被亡国的阴霾笼罩,但由于乌斯曼事必躬亲、处置得力,民间倒也没掀起骚乱来。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炎这一路上走得有些慢,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自然要经常歇脚。
煜儿天天在车马、骆驼上颠簸很是辛苦,但大约是身子强壮的关系,倒也不见头疼脑热,长得是白白胖胖、很结实。
今日又是坐马车赶路,景霆瑞忍不住说道:“煜儿到底是有着一半西凉人的血脉,够健壮的。”
“我那一半也不差啊,至少不会说谎骗人。”炎说着,一个大大的白眼翻给了景霆瑞。
景霆瑞被呛得无话可说,唯有抱着煜儿哄着。
煜儿咧嘴笑着,口水滴在景霆瑞的胡须上。
“你那胡子什么时候能剃了?都扎我儿子脸上了。”
“他喜欢被扎呢。”景霆瑞说着抱起煜儿,用胡子去搔他的小肚肚。
煜儿咯咯咯直笑,两条小腿蹬得可带劲了。
“马上就到大燕边境了。”炎看着前方说道,“一到那儿,我就折返回西凉去。”
“你舍得就这么撇下煜儿?”
“煜儿在大燕国境内是安全的,要不然乌斯曼也不会拼命地赶我走。”炎拿起儿子的拨浪鼓,轻轻转动着,“我怕再耽搁下去会出事。”
“这是天灾……就算你赶回去又有什么用。”景霆瑞看着煜儿道,“要我说,你还是留在大燕照顾煜儿好,也不枉费乌斯曼的一番心意。”
“那是他的心意,我有我自己的。”炎不爽地说。他这一路上从坐上车辇出发开始就魂不守舍,等到了驿站,抱着儿子歇息时,心中所想的都是乌斯曼美好的笑颜,想着他满眼柔情的说着:“炎炎,我爱你。”
一个人怎么可能变脸变得这么快,先前还说要杀死丹尔曼,转脸就说共存亡,这实在不像是乌斯曼会做的事情。
诚然,他是有看到乌斯曼割腕的伤口,说明他是真的想要杀死丹尔曼,可是转念一想,乌斯曼怎么会用这么蠢的方式去杀丹尔曼呢?
他们共用一个身体,这血放干了,丹尔曼死了,乌斯曼也活不了啊。
他要赶走丹尔曼,一定有别的、更行之有效的法子,而不是冲动到自杀。
还有,乌斯曼册封煜儿为西凉太子,可是却不阻拦自己带走煜儿,这不是自相矛盾?
哪有太子带往别国抚养的,又不是质子交换。
炎心中的疑点越来越多,而一旦心存质疑后,乌斯曼说和离时的每一个表情,都似乎充满着卓越演技。
想当初,乌斯曼假扮成鸦灵术士赫连乌罗,不也把他骗得团团转吗?
眼下,乌斯曼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再扮演一回负心汉也有可能啊。
还有就是景霆瑞的态度了,他那么顾着大燕、顾着皇兄的面子,怎么会对乌斯曼如此无礼的悔婚无动于衷,依照景霆瑞的脾气,应该直接带兵开打才对。
所以乌斯曼八成又是在演戏,而景霆瑞就是他这出戏里最大的马脚!
炎原先还以为要暴揍景霆瑞一顿,才能从他嘴里撬出秘密,但没想自己才开口,景霆瑞就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统统“招”了。
什么乌斯曼要保护西凉,消灭“赤焰之火”,什么乌鸦星座就剩一颗星……还有乌斯曼做了最坏打算,怕他不能救下西凉,那王后和孩子就没了生路,才想到利用丹尔曼的事,演出一场“负心汉”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