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4)
“这墙便是尸塔,在古时,这里是先祖的活祭之地,现在里面埋着的都是曾经进攻西凉的敌人,而坑里的这些死囚迟早都会埋进去,继续垒高这座塔,以震慑那些敢对西凉不敬之人。”
炎皱皱眉头,没说话。
“来人,把他带下去。”济纳雅莉发话道。
一侍卫上前,拽着炎的胳膊朝牢房的深处走,炎低着头,看着那些污黑的死囚拼命伸手想要拉扯他的脚踝。
“这里,进去!”侍卫忽然停下,蹲身拉开一扇牢房门,示意炎跳下去。
借着极其昏暗的月光,都看不到底。
侍卫抬脚要踹,炎自个儿蹦了下去。
臭味更浓了,炎像是掉进茅坑,还有一种闷热之感。
脚着地之后,头顶传来沉重的上锁声。
脚下触感很软,是沙土,炎走了两步,等眼睛适应此处的黑暗后,炎伸手摸向墙壁,但他才走出两步,就听到有人喊:“哎,别过来,这有人了。”
这声音嘶哑得很,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抱歉。”炎道,转身去到另外一边,摸到粗糙的墙壁之后,背倚着墙坐下来。
待在坑底之后才有一种深陷地狱之感,因为所有的惨叫声都来自黑暗的四周,而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济纳雅莉走了,炎听见侍卫恭送她的喊话,什么大将军走好。
炎闭上眼,当务之急是要保存好体力,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向乌斯曼求饶。
当然,他也不会一直被困在这。
只要大燕使团抵达,把特使文书和印信都送来,他就能恢复自由身。
想到这一点,炎便觉得这里没有那么难熬。
天渐渐亮起,太阳一出,这“坑牢”像是从寒冬一步跨进酷暑,坑底冻住的污水瞬间横流开来。
炎把双脚缩了缩,几乎蜷成一团,以避开黑黄恶臭的污水。
他的左袖原本被乌斯曼扯破,在昨夜,他索性把袖管全部撕下,折成面罩系着,这多少救了他一命。
亮到刺目的晨光让监牢的不堪无所遁形,沙土浇筑的墙体布满坑洼,在炎左侧的墙壁上,嵌着一根又一根的短木棍,乍看以为是钩挂东西之物,但这些木棍排列有序,且往上走,炎忽然明白:这是一道梯子。
一道极其狭窄又简陋的墙梯,若要上去,只能单脚踩在上面,往上跨步,这中间还断了一根,要是一步没踩稳,掉下来定会摔个大跟头。
即便走上去了,坑口的铁栏锁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
炎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发疼,视线不得不回到坑底,在对面的墙跟处睡着一个人,他面对着炎,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地。
想必他昨晚都是这样睡着,以提防新“牢友”。
炎昨日听他的声音嘶哑不堪,以为是个老汉,没想躺着的竟然是一位少年,看模样大约十六、七岁。
炎正寻思着这么年轻怎么会下死囚牢狱时,少年忽然睁开眼,弹坐起身。
第4章 狱友
炎被吓了一跳,不禁瞪着少年,少年亦回瞪着炎。
“异乡人……”少年皱着眉头开口,嗓音依旧嘶哑,像生了锈一样。
“你也是。”炎用西凉语道。
少年有着一张鹅蛋脸,一双茶色的杏眼睁得老大,像小豹子,眼神贼亮。
他还有着一头仿佛马鬃一样的蓬松头发,深褐色,全扎在脑后,唯有鬓角处有几丝翘起着卷发,显出几许稚气。
可以说,他的长相不似炎这样的大燕人,也不似西凉人。
炎在大燕时,有一位名叫萨哈的西凉侍从,他曾经告诉炎说:真正的西凉人肤白似雪,碧眼金发,眉高目深,而且身材上不论男女都较大燕人高大。
这少年身材娇小,面容里透着异国情调。
“我是安克尼人,叫伊利亚,”少年忽然问道,“你是哪来的?”
“我叫淳于炎,是大燕国人,”炎看着伊利亚道,“你几岁了?”
“十七。”伊利亚问,“你呢?”
“二十四。”
伊利亚露出吃惊的表情。
“怎么了?”
“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伊利亚叹气道,“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大。”
“抱歉,让你失望了。”炎反倒笑了,“但我当真二十有四。”
这少年“满脸失望”的样子,让炎想起自己的三弟“天宇”,他每次失望就会唉声叹气个不停,仿佛天塌了似的,但这夸张的模样反而惹人发笑。
“那你是来这里跑商的?二十四岁都有孩子了吧,家人也在这?”伊利亚一口气地问。
“呃,我尚未成婚。”这伊利亚敢情是个“包打听”,炎不得不反问回去,“你怎么会在这的?”
“私卖黄麻枝。”伊利亚道,“被士兵抓到了。”
“黄麻枝?”
“相当于烟草,但比烟草有劲儿,”伊利亚用手指比划出一寸长道,“就这么点大,嘴里嚼上它后,便什么痛都不怕了。”
炎从未听说过黄麻枝,但西凉有着许多古古怪怪的东西,好比驱散他内力的迷香。
“你知道‘蝴蝶醉’吗?”
“知道,那东西很昂贵,不过药效很强。”伊利亚露齿笑道,“专门放倒高手用的,对普通人没什么用。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言难尽。”炎苦笑道。
“哦。”伊利亚点点头,倒没再刨根问底,而是舔着干裂到起皮嘴唇道:“异乡人,我们都少说点话,歇着吧。”
炎点头,感觉自己坐在一只旺火猛烧的大蒸笼里,浑身上下都闷热到刺痛,他忍不住抬头向上张望。
天空亮到发白,一丝云都没有……
“别看了,忍到傍晚会好受一些,”伊利亚穿着一条带有兜帽的粗布衫,他把帽子戴上,低着头盘腿而坐。
西凉人不论男女都爱穿裙子,不,应该说,这边的人都爱穿裙子。
而伊利亚身上的裙子就像是一大只粗布袋套在他身上,然后用皮绳系住腰,裙摆在膝盖上方,盘腿时能看到他里面什么也没穿。
炎转开视线,暗暗叹气,在这活受罪心里已经窝着一团火,又看到这么年轻的死囚,这心情就更差了。
“早知如此,那一刀子就该扎在乌斯曼脑门上,而不是什么床头。”炎闭目打坐,试图凝聚内力,一刻时后,他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没有用。
曾经深厚如磐石的内力像被打碎成齑粉,随风飘逝了一样,竟然一点都拾不起来。
炎忍不住想,如果西凉人用这种迷香去对付大燕士兵,那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还是该杀了乌斯曼。”不论炎想什么总会归结到这个结论上去,他握着拳,终究忍不住地砸了一下墙。
沙石哗啦地崩下,撒了炎一头一身。
“哈哈!”伊利亚见状大笑起来,指着炎道,“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炎佩服他,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如此爽朗。
白日的死囚牢里只有有气无力的哼哼声,没有人大叫,去浪费体力和口水。
伊利亚干哑的笑声非常难听,还引来了侍卫,他们站在牢房口朝下张望,倒是给了他们一点阴影。
“伊利亚!”有个侍卫特别高大,他叫着伊利亚的名字,粗声粗气地说着什么。
炎听不懂侍卫的话,可能是某个部落的语言。
伊利亚没有回答更没有理睬侍卫,见他无动于衷,侍卫忽地撩起裙摆,掏出“家伙”对着牢洞里就撒起尿来。
炎大惊,伊利亚起身闪到一边,尿液滴滴答答地跟下雨似的飘洒下来。
“哈哈哈!”侍卫一边尿一边笑,十分张狂。
炎怒得眯起眼,一把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打算给那人一点教训。
“别。”伊利亚轻声道,“他们一会儿就走。”
侍卫拉完,很得意似地叽里咕噜了一通,就笑着走开了。
原本像地狱似的地方更加腥臭难忍了。
“我们是死囚,他们可以随意处置,但只要我们不惹事,在这撑着一口气,说不定就可以得到特赦。”
“特赦?”
“对,王一高兴就会特赦一些死囚。”伊利亚笑着,“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期盼的。”
“西凉王上次特赦是在什么时候?”
“半年前。”
“……”
“别这么看着我,有希望总比没有好吧。”伊利亚起身从墙上抠了点干土下来,把淋到尿的地方都用干土盖住。
“可我觉得西凉王这段时间都高兴不起来。”炎道。毕竟他拒绝了乌斯曼的求婚。
“为什么?”
炎没回答,但是起身和伊利亚一起遮埋污物。
“这是什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炎看到一只碎了口的陶碗,里面有一块长了毛的东西。
“是杂麦饼。”伊利亚道,“可以吃。”
“它都发霉了!要怎么吃。”
“是啊,我们只能吃腐坏酸臭的食物,然后拉肚子,生病,死掉。”
伊利亚觉得炎的问话很天真,便道,“你果真有二十四岁吗?这里是死囚牢,他们想要我们死,而且是痛苦万分地死去,让我们在痛苦中忏悔自己犯下的过错,并祈求来生不再遭受此罪。”
“这不就是虐杀吗?”炎皱眉,但没没把话说出来。
“好了,我们坐下歇着。”伊利亚有点自来熟,又或者他是发现炎挺好说话的。
炎再次坐下,说起来,他是饿了,但看着那块花花绿绿的饼是怎么也下不去嘴的。
“你要吃点东西,这块杂麦饼虽发霉了,但没那么差,至少不像肉,臭了吃下去会要人命的,”伊利亚耐心地劝着炎,“我们生长在这,比你更耐受这头顶的毒日和脚下的冻土,你不吃,等精力耗完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炎没说话,伊利亚把杂麦饼放在他面前。
炎知道,只要他开口答应乌斯曼的求婚,或者只是求饶,乌斯曼就会把他从这捞出去。
“或许没那么糟。”炎拿起硬邦邦的,似乎混着不少谷物的杂麦饼,轻啃了一口。
“呜!”才咀嚼了一下,炎的脸都绿了,里面居然是软的,不……好像是虫。
炎趴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
“哎,你不能吐,会脱水的!”伊利亚叫道,但炎此刻根本收不住闸,是吐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