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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146)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2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
  西岭寨当然没有培养男人穿女装的爱好,他们的名声被晏千帆拖累,实在是冤枉得很。
  身为罪魁祸首,晏千帆毫无悔改之意,穿着一身紫红色的长裙,混入逃难的妇孺之中,跟随前往段府的队伍一同溜出铸剑庄。
  他坐在柴车上,望着背后远去的府门,不禁勾起嘴角,为自己的聪慧机智洋洋自得。
  这些天来,虽然他住在敞阔的房间里,有婢女服侍左右,但却过得并不自在。兄长将他关在宅邸中,不准他出门,铸剑庄温暖舒适,四季如春,但每每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仍会浮现出西岭山巅四季不化的积雪。
  西岭寨便建在西岭雪山脚下,毗邻南疆边塞,与中原相去甚远,官道修到这里便终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山峦连绵,荒野漫漫,聚集了盗贼、流民、蛮夷,常有动乱发生,百姓苦不堪言。为了保护来往商旅,渐渐有镖局在此驻扎,身负武艺的镖客们自发集结成队,以刀剑抵御外敌,便是西岭寨的前身。后来,先皇指派平南王攘夷安邦,寨中一行人辅佐平南王征战有功,得了朝廷封赏,从此,西岭寨便跻身于武林名门之列,在江湖中奠定了地位。
  虽有名门之谓,但西岭寨毕竟地处边疆,物产贫瘠,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寨中弟子不仅要习武修身,还要亲自开荒种粮,不仅不能掠夺于民,还要将自己的粮食施舍给穷苦百姓。久而久之,贪图富贵的弟子纷纷离去,前往中原谋求营生,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的侠义之士,为恪守边塞鞠躬尽瘁,不图回报,寨中成员亦无甚尊卑之分,上至当家,下至学徒,彼此之间均以兄弟相待,情同手足。
  晏千帆十岁便被送往西岭寨,寄住在老当家的屋檐下,被安广厦当做弟弟一样对待,与他一同长大的还有老当家的结拜兄弟冯四之子,冯广生。
  三个年轻人一齐接受严苛的武训,十二岁学会饮酒,十三岁学会猎狼,十五岁便挥刀斩杀第一个恶贼……数不清的回忆涌过脑海,犹如潮水绵绵不息,然而,潮退之后,留在心间的却只有一滩涩苦。
  少年时不懂世事难料,江湖路远,蓦然回首,身后却早已物是人非。
  车队驶离铸剑庄,在山路上摇摇晃晃。走在最尾的车棚骤然一轻,轮子前后晃了晃,很快又恢复平稳。
  没有人留意到,在短暂的颠簸中,有一个影子从车上滚落,藏进道旁的草丛里。
  晏千帆借来的裙子又沾上一身泥,被草叶刮出几个崭新的豁洞,他顾不得打理,借着晨曦的雾霭,弓着腰快速往坡道下方穿行。
  他要去见安广厦一面。
  安广厦当然不曾将去向透露给他,但他心下已有眉目。
  西岭寨人生长在雪山脚下,天生对雪有着特殊的情愫,他还记得那是一年隆冬,冯四叔带着他和安广厦、冯广生一同进山狩猎,山中的严寒几乎将三个小鬼冻成雪人,入夜后,大家围着火炉取暖,火光在眼前跳跃,远处则是积雪的山巅,像一张白色的伞撑在夜空中。
  那时候四叔一面拨弄柴火,一面哼唱起咏雪的山调,略显沙哑的粗粝嗓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颇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净雪绕云岫,飞絮漫天,天地一片浩渺。
  年少的晏千帆听得出了神,凝着篝火发呆,直到冯广生戳他的胳膊,脸上满是炫耀之色。:“怎么样,西岭山的雪很厉害吧,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以前一定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晏千帆生在温暖湿润的海滨,的确不曾见过落雪,但他不甘示弱于人,绷着脖子道:“瀛洲岛上虽然没有雪,但却有一片白菊花田,花开的时候,景色就像下雪一样。”
  冯广生哈哈大笑:“花那么娇柔,怎么能跟雪比。”
  晏千帆不服,挺起胸膛辩道:“花好看又不冷,岂不是比雪要好得多。”
  冯广生道:“女孩子家才喜欢花花草草,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不畏冰雪。”
  晏千帆道:“哼,今天在雪地里第一个叫苦的人可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两人争不出高下,在一旁打盹的安广厦撑开眼皮,抱怨道:“你们两个别吵了,不如省点力气,明天还要走一天的路呢。”
  “你这个人真没劲!”冯广生高高撅起嘴巴。
  四叔大笑,宽厚的手掌轮流揉过三只毛茸茸的、挂满冰晶的脑袋:“世间若有花似雪,岂不是一道妙景,若是有机会去瀛洲岛,咱们一定要亲眼看看。”
  晏千帆已站在白菊花田旁边。
  白菊花正值花期,怒放的花团挤在一起,汇成一条白皑皑的毯子,犹如大雪一般覆盖着地面,风卷起凋零的花瓣,犹如雪花一般四处翻飞。
  花田正中是安广厦和冯广生的背影。
  两人守在一座新建的坟冢边,晏千帆知道那是冯四的坟冢。
  时隔多年,这片锦簇繁花仍然像极了西岭山的雪,可惜的是,四叔却已无法亲眼看一看。
  他为保护安广厦,在擂台上遭到奸人暗算,客死异乡,再也无法回到挚爱的西岭山。故而安广厦将他葬在这一片白菊花田里,至少让他离雪更近一些。
  花田并没有人刻意照料,但每一年的花势都很旺盛,只要有风将种子吹落,埋进泥土中,来年便会生出新的花来,代代繁衍,生生不息。
  倘若人也有这般旺盛的生命,该有多好。
  晏千帆的心头涌上一阵苍凉。
  西岭寨的其他成员也在此处,他们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在花田边扎起简陋的帐篷,挨过了前一夜。但安广厦和冯广生显然没有入睡,两人的肩上和发梢上落满了花瓣,一定在墓前守了整夜。
  送魂是亲族之礼。冯四叔对安广厦而言,与亲人无异,所以他才会陪伴冯广生一同守夜。
  晏千帆也想要加入他们,但却停在数丈开外,止步不前。
  他低低蹲下,藏身在花径之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盼着安广厦早些带领西岭寨离开此地,四下无人的时候,再去四叔的坟冢前磕个头。
  花田中虽然没有雪,但在黎明时分一样凉意逼人,晏千帆身上的裙子已经不知道漏了多少个豁洞,一阵风吹过,他终于忍不住瑟缩肩膀,动作不大,却带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划破了肃穆的寂静。
  “什么人!”
  话音未落,一阵罡风便呼啸着逼至眼前。
  *
  这一击来得突兀而迅敏,晏千帆根本来不及躲闪,只是呆然仰头,望着一道银光迎面降下,璀璨夺目,即便是头顶初升的朝阳,脚边遍地的白花,也抹不去它独一无二的光辉。
  是安广厦的枪。
  天下能使出这般凌厉枪法的人并不多。晏千帆被逼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姿态狼狈。
  但他并没有受伤,他眨了眨眼,才发现长枪根本没有击出,枪杆还稳稳地拿在安广厦的手里。只不过是一记虚晃的枪势,便将他变成惊弓之鸟。
  他不仅丢了脸面,也丢了藏身之所,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西岭寨的人纷纷从帐篷中现身,从四面八方看着他。
  冯广生率先开口,道:“好像是个老妇,广厦,你快去看看吓到人家没有。”
  安广厦也露出惊色,一面走向他,一面伸出手:“抱歉,我还以为有人偷袭,一时鲁莽,没伤到您吧?”
  晏千帆握住伸来的手,感到掌心骤然一热,熟悉的温度也使他心间一热,他抬起头,望向咫尺外的脸庞,呆呆唤了一声:“安大哥。”
  安广厦脸色骤然大变。
  年轻的少当家重重地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眉头紧皱,用极其憎恶的眼神望着他。
  冯广生紧随而至,停在安广厦身旁,往地上暼了一眼,大惊失色道:“晏千帆,怎么是你?!”
  晏千帆仍坐在地上,被人甩开的手虚虚地悬在半空,道:“……我来找你们。”
  “你怎地扮成这副模样?”
  “大哥不准我出门,我只能混进妇孺的队伍,偷偷溜出来。”
  周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望向他的目光之中纷纷带了鄙夷,甚至有人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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