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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201)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2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晏月华毫不领情,只是冷冷道:“我劝你不要以卵击石,今日不论晏千帆是活是死,是人是尸,我都非要抢回来不可。”
  “哪怕他私自窃走莫邪剑,抹黑铸剑庄的声誉?”
  “无所谓。”
  望着晏月华决然的神色,冯广生回敬一声讪笑:“想从西岭寨手里抢人,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将目光投向安广厦的方向,虽然自己无法出手,但他所带来的六个人,此刻都还围侍在安广厦左右。这六人的功夫,每一个都与他旗鼓相当,以六对三,敌寡我众,他实在不必惊慌。
  晏月华却看穿他的心思似的,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觉得我的三个人赢不了你的六个人,是么?”
  这番话口吻太冷,使冯广生浑身发寒,他索性敛去了假惺惺的笑容,沉下脸,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比语声更冷的剑声响起,代替晏月华做出了回答。
  冯广生瞪大了眼睛,他甚至没能看清三人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出手的。但多年习武的直觉告诉他,对方使出的一定是极其奇诡的招数,他只看到三条银光交错掠过,好似三颗流星一般,随后,西岭寨中便有一人惨叫出声,肩膀处溅出一片血花。
  那人方才抬起一只胳膊,拦在安广厦的身前。此刻,那只胳膊已被剑撕开一条豁口,透过割裂的衣衫,可以看到深而长的剑伤,一剑切至骨缝,血如泉涌。
  出手的正是名曰北辰的剑客。一剑落后,北辰的神色甚至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斩断一只胳膊并不比斩断拴马的缰绳更困难。
  冯广生却着实惊住了,这般迅捷的剑术,这般狠辣的招式,放眼四海也属罕见。不论是先攻者,还是两个掠阵者,都有着极高的水准,且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算是剑术闻名的天极门,也未必能够找出这样契合的三个人。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却被铸剑庄学藏着,在江湖中一文不名。
  正所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冯广生转向晏月华,怒道:“你为何要伤我同伴?”
  晏月华反问道:“你又为何要杀我的弟弟。”
  冯广生顿了片刻,道:“是晏千帆意图出手杀我,我不过是防卫,迫不得已才伤了他,而且并未夺他性命,给他留了悔过的机会。”
  晏月华冷笑一声:“如此说来,我倒应该感恩戴德了?”
  冯广生听出他话里的讥嘲之意,索性换了个讨好般的口吻,道:“铸剑庄与西岭寨结盟十年,晏千帆更是与我一同长大,情谊堪比亲生手足,若非有苦衷,我怎么舍得轻易伤他。晏庄主与我之间,想必有所误会,不妨先放下刀剑,听我细细解释清楚。”
  晏月华仍是冷冷答道:“我与你之间没有误会,铸剑庄与西岭寨的盟约也到此为止了。”
  他的脸本是斯文柔和的,此刻却已奇异的方式扭曲着,挤出一抹有些骇人的笑。笑至,他突然提亮声音,命令道:“夺人!”
  三名护剑使应声而动,衣袂齐抖,掀起一阵阴风。三条鬼魅的剑影径直往安广厦的方向袭去。
  冯广生皱紧眉头,也高喊道:“千万不要把人交出去!”
  话虽如此,西岭寨众方才已经吃过苦头,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敌人的差距。剑光逼至眼前,只听张独眼高声喝道:“不行,人是守不住了!少当家,你还是放手吧!”
  喊声落毕,张独眼见安广厦仍旧呆然不动,索性上前赶了一步,揪住晏千帆的领子,用力向外一甩。
  冯广生看在眼里,心下已急如火焚。张独眼不知他背后的阴谋算计,自然也不晓得晏千帆的重要性,其余五人也是一样,为了保护安广厦,他们当然会选择舍弃晏千帆。
  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晏千帆被夺走。
  一枚重要的筹码,就这样落进北辰的手里。
  *
  晏月华撤了剑。
  夺回晏千帆后,他便像是从梦魇中惊醒似的,再不理会冯广生的怒视,而是径直回到北辰身侧,从对方手中接过不醒人事的晏千帆。
  西岭寨众的怒吼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回荡:“姓晏的!你伤了我们的人,我们还没同你算账呢!你别想跑!”
  晏月华没有回答,也没有逃走,只是漠然没有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些挑衅的言语。
  他凝着臂弯中那张与自己并不相像的脸庞,视线沉甸甸的,仿佛根本看不见别的东西。
  张独眼被晏月华的冷淡反应进一步激怒了,当即提了枪,打算杀上前来,但刚刚迈出一步,便见三条冷光横在眼前,三名护剑使齐刷刷地抽剑出鞘,拦住他的路。
  方才寥寥数招,张独眼已充分领教到三人的厉害之处。虽然他平素莽撞惯了,眼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紧牙关,咽下满腔怒气,按兵与对手僵持。
  于是,这紧绷的战局之中,竟辟出一阵短暂的宁静,好似飓风的风眼一般,静得非比寻常。战局双方一齐沉默着,周遭只剩下海潮拍案的声音,火光噼啪燃烧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晏月华一个人的低语声。
  晏月华垂着头,眉心紧锁着,好似坚冷嶙峋的礁石,一双眼目不转睛地凝着晏千帆,眼神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透着不言自威的愠火。他像是根本不懂得何为温柔,何为关切,何为伤感,就算在此时此刻,望着手足兄弟濒死的凄态,他的神情依旧冷清肃穆,就像是教书先生面对一个愚笨的学生。
  “有勇无谋,顽冥不化,当真是蠢材。”
  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哪怕是训斥的字句,都是短促斯文的,仿佛他一生都没有说过比这更粗鄙的言语。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探入鹤氅深处,摸出一瓶丹药。仅看那瓶口的一圈描金缀纹,不难猜出其中盛放的药剂有多贵重,然而,他毫不吝惜,将几枚丹药全部倒在掌心,而后用另一只手掰开晏千帆的嘴,将药放在舌上。随后轻拍对方的背,将内力徐徐注入,辅助其吞咽。
  舌上的丹药已经化成柔软的浆汁,淌进晏千帆的身体,但身体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勉强维持着微凉的体温,让四肢不至于变冷变硬。
  晏千帆的经脉中还有一抹微弱的气息流淌,除此之外,他几乎就是一只木偶,由绳索牵起,没有自己的意识,只因外力而动。
  从今往后,他究竟能否苏醒,世上究竟有没有神医能够治好他的伤,他是不是已经跨过了生死的界限,在黄泉尽头怔怔地等着,不敢向前迈步,却也无法回头。
  这些问题,晏月华统统答不出。
  年轻的铸剑庄庄主只是短暂地闭上眼睛,将怀中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但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不舒服的姿势半跪在原地,一只手仍旧垫在晏千帆的颈后,踟蹰着不敢移开,仿佛只要撤下这只手,眼前的人便会离他远去似的。
  他仰起头,嘴唇绷成一条线,睫毛不住颤抖着,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护剑使瞥见他的模样,也纷纷露出诧色。三人在铸剑庄驻居多年,却是头一次看到少庄主露出这般沛然丰富的神情。
  不是所有的悲伤都能写在脸上,也不是所有的关切都能付诸言语。
  为了延续铸剑庄的基业,晏月华早就学会了敛抑情绪,掐灭欲念,他将心性磨砺成一棵从不开花的铁树。在常年的自我约束中,他渐渐忘了何为快乐,何为愤怒,他虽活着,却只有用来谋筹的头脑还活着,其余部分都囚禁在深深牢笼里。
  这样一个人,却在凉夜里仰着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啸。好似一只受伤的野兽似的,啸声响彻四野,在过于空旷的天空下散开,慢慢变作呜咽。
  天空很高,即便入夜,仍有云涌不止,远看好似粼粼波光。天星隐蔽在云层中,黯淡的光辉忽明忽灭,天东的商星,天西的参星,彼此之间仿佛隔了一片苍茫的大海。
  就连晏月华的敌人也因这啸声而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旁人只是被他汹涌的悲伤漫过,好似一只足尖不甚踏入寒水,感受到一丝冰冷刺骨的寒意。于是惊叫着从水边退开,起初那些许的同情与理解,很快被鄙夷和憎恶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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