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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155)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2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叫你再听不见多余的议论声。你只消好好学,学成真本事,变成有用的人,别人自然会尊重你。”
  “嗯。”晏千帆用袖子再脸上抹了一把,重新抬起头来,而后像是忽地想起什么,张大嘴巴,道:“不过还要等一会儿。”
  “怎么?”
  “等我先把鸡食投下去,是今天分给我的活儿。”
  说罢,他蹬蹬蹬地跑到墙边,端起米筛,摇摇晃晃地往鸡棚走去,留下一个生机勃勃的背影。
  迎接他的是争先恐后的拍翅声,正如他胸膛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
  西岭山脚下有一片湖。
  湖水是来自山顶的融雪,沿着飞瀑与河道注入湖中,又顺着另一条蜿蜒的轨迹淌向原野间,西岭寨便沿河而建,与壮丽的山峦相比,只是一片低矮的陋居。寨中的住民没有浪费老天的恩赐,在河畔盖起磨坊,搭起水车,为这片冷冽清孤的水路增添了几抹色彩。
  安广厦所说的好地方就是湖畔。
  湖畔距离寨子已有两三里路,周遭幽深静谧,湖水干净明澈,湖底的古木被浸泡千年,表面挂了一层细沙般的白斑,在它们的衬托下,湖底呈现蓝绿交替的色泽,远远看去如梦如幻,瑰丽动人。
  可惜晏千帆并没有闲心欣赏——他是来练武的。
  每天清晨,院子里的公鸡刚打鸣,安广厦便将他从温暖的被褥中拎出来,令他顶着惺忪的睡眼一路走到湖边。湖畔比寨中还要冷上几分,足够让他清醒头脑,而后,一天的修行便开始了。
  他的根基薄弱,要从基本功补起,一天天下来,腰酸背痛是家常便饭,擦破皮肉也不值一提,有时内息运调不当,额头像染了风寒似的发热,脚底像了棉花似的发虚,整个人摇摇晃晃,魂不守舍,但安广厦仍旧不为所动,仍旧毫不留情地将竹剑敲在他的头顶。
  连晏千帆也没想到,自己竟真的坚持下来。
  他并不是不怕,他叫痛的时候全然不顾面子,咿咿呀呀聒噪好似母鸡,没少挨训斥,眼泪也没少沾湿枕头,他无数次想到锦衣玉食的家,想到铸剑庄里仆佣恭敬的问候,想到睡至日上三竿,最喜欢的核桃酥端到眼前的舒坦日子。
  但在哭过鼻子、喊过爹娘、做过噩梦、丢过脸面之后,晏千帆依然没有放弃。
  就像泡在湖底的沉木,被斩断根基,抛入异乡,却未腐朽溃烂,反倒镀上一层洁白。
  一个月过去,他竟将西岭枪法入门九式融会贯通。
  他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白嫩的皮肤因着日光而变得黝黑,粗糙,从近处细观,甚至能看到因为干燥而开裂的细纹。他的个头拔高了,手臂也粗了一圈,从家乡带来的衣衫都要重新裁改,小腿肚鼓起,鞋靴也要换新的。长发因着碍事而剪短了,只留下一条小辫,随便用绳子一系,耷在背后。
  喂鸡的任务仍旧由他包揽,早先连抬一篮米都颤颤巍巍,如今却能用担子挑扛两篮。家里开荤的时候,他便挽起袖子,迈进鸡笼,演一出徒手捉活鸡的戏码。
  西岭寨人看他的目光渐渐生出变化,轻言蔑语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沉默与打量。
  安广厦的态度却依旧如初,待他就像待自己一样冷峻,鲜少有赞誉之言。
  会夸他的倒是另一个人。
  冯广生。
  冯广生的年纪比安广厦小一岁,见了后者,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大哥。
  但冯广生喊起大哥来,比晏千帆要理直气壮得多,因为他的父亲和安广厦的父亲自幼一起长大,是烧香拜把的义兄弟,两人的后辈自然也就成了异姓兄弟,就连名讳都是两人一道翻着辞书挑出来的。
  *
  冯广生是晏千帆在西岭寨的第二个朋友——至少晏千帆自己如此认为。
  与冯广生结交的过程很轻松,不用挨打挨骂,也不必苦修受罪,这是因为冯广生的性子与安广厦大相径庭,他爱笑,爱闹,谈吐风趣,待人和善,身边从不缺少朋友。
  那是一天夜里,晏千帆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白日里的练习并不顺畅,屡次遭遇挫折,不进反退,安广厦虽然没有发难,但失望之色却写在脸上,就连说话的口吻都比平日冷了几分。本来晏千帆以笑脸相迎,佯装毫不在乎,但夜深人静时,零星琐碎的烦恼积聚成团,一股脑涌上心头,堵在胸口挥之不去,令他倍感苦闷。
  横竖睡不着,他索性爬起来,穿好衣裳,踱到户外透气。但他不敢走得太远,更不想惹人注目,于是便爬到院墙上,骑在墙头,仰望夜空中的繁星。
  西岭寨远离尘嚣,入夜后万籁俱寂,因着地势高的缘故,就连天星也比别处更近,从中空一直绵延到四野,与远处山峦的影子相接,将山顶的积雪映衬得更加晶莹剔透。
  一片寂静之中,忽地响起一串脚步声。
  晏千帆正望着穹顶出神,冷不丁听到脚边的响动,登时打了个激灵,翻身起来,越过院墙往对面望去。
  安家的宅院与冯家紧挨着,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小径,从他所在的地方俯瞰,几乎能将冯家一览无余。
  他看到冯广生独自一人穿过院子,蹑手蹑脚地往后厨去。
  后厨的方向亮起零星的火光,是冯广生升起了炭炉,一缕青烟从屋檐底下冒出,没过多久,一阵喷香的味道飘至鼻子底下。
  过了半晌,火光熄灭了,但香味却变得更加浓郁,只见冯广生怀揣着一只油纸包,从后厨溜出来,刚走了两步,冷不丁偏过头,往墙上看去。
  一高一低,四目相对,两人都露出惊色。
  晏千帆率先回过神,连连摆手:“你你你别误会,我什么都没看见。”说着便要翻身下墙,逃回安家的院子。
  没想到冯广生的动作比他更快,三下五除二地跃上墙头,脚步如履平地,转眼便来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晏小弟,莫非你也饿了,和我一样半夜来偷食?”
  晏千帆摇头:“不是的,我没有……”但肚子却不争气发出咕咕的叫声。原来他满心失落,在餐桌上没吃几口饭,此刻闻到肉香,肚子里的馋虫被勾醒,毫不客气地撺掇着他。
  冯广生心灵神会,在他身边坐下,把油纸包打开,举到他眼底。竟是两只热腾腾的烤包子。
  肉汁的味道夹杂着面皮的焦香,晏千帆差一点当场淌口水。
  “怎么着,很香吧,”冯广生冲他一笑,捏起一只包子往他手里塞:“来,见者有份,拿去吃。”
  晏千帆怔住,五指僵在半空,不敢接过,却也不舍得放开。
  “拿着吧,别客气,”冯广生催促道,“有人一起吃才更香嘛。”
  “那……多谢冯大哥。”晏千帆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指,把微烫的包子捧在手里,怔了片刻,低下头,张口去咬。
  沾油的薄皮很容易咬开,轻轻啜吸,新鲜的肉汁淌进喉咙,驱散了夜里的凉意,令人暖得通透。
  这一只简单的包子,竟胜过记忆中一切山珍海味。晏千帆顿时把斯文礼貌抛在脑后,埋头狼吞虎咽,末了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恨不得把沾在掌心的油也一并舔干净。
  冯广生在一旁看得喜笑颜开,一直待他吃完,又道:“好弟弟,你不是想看星星么,大哥带你去更好的地方看。”
  *
  西岭寨建在临河的缓坡上。平缓的地势弥足珍贵,所以寨中的房子盖得很密,各家各户紧紧挨着,远看像一片高低层次的台阶。冯广生便带着晏千帆踩过这些“台阶”,在各家各户的房顶跳跃,跳到缓坡最高处,一屁股骑坐在屋脊上,像是骑了龙背一样快活。
  晏千帆坐在他身边,面色却有些忧虑:“这房子的主人会不会发现我们……”
  “绝不会的。”冯广生冲他挤眼睛,“你知道这是谁家么?”
  晏千帆摇头。
  “是姓李的裁缝家,前些天才刚娶媳妇进门,每晚都要干柴烈火一番,直到累趴下才停,这会儿恐怕刚完事,睡得正香,才没空管我们呢。”
  晏千帆一惊,侧耳倾听,果真听到一粗一细两种呼吸声交叠在一起,夹杂着轻微的鼾声和呢喃的呓语声。他的脸上唰地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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