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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265)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2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段氏的传家之宝,竟在生死关头抛下它的主人,遗失在茫茫大海中。
  段长涯来不及追,便听到金泽呐喊着:“受死吧!”擎起手中的利刃劈斩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柳红枫竟挣扎着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拦在段长涯身前,拔剑出鞘,用莫邪剑硬生生挡下这一击。
  这重重一击,将柳红枫彻底击倒在地。
  他的内息全然紊乱,防御的本事像纸一样脆弱,饶是用上双手握剑,仍旧敌不过金泽的力道,狼狈地斜倒在地,四肢抽搐。
  金泽看在眼里,忍不住大笑出声:“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不自量力的蠢货。”
  可金泽的笑容随即僵在唇边,因为柳红枫竟又站了起来。饶是肤色已经苍白如纸,发白的指节却仍旧紧紧握着剑柄。
  金泽怔住了,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理智,他想,这人莫非真的是鬼神所化,真的不会死吗?
  只有柳红枫知道,他的姿态不过是虚张声势,他的五指早已经失去知觉,像是木偶似的贴在剑柄上,决然无法抵挡下一击。他偏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他强迫自己开口,命令道:“段长涯,快走,带着小千逃走。”
  柳千扬起脑袋,拼命摇头:“我不走!我不要抛下你!”
  他苦笑道:“你傻啊,我身中剧毒,横竖都要死了,不差这一会儿。”
  另一个高大颀长的影子却走向他,按住他的肩膀,道:“最傻的分明是你。”
  而后,那影子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柳红枫的视线已经虚浮一片,好似盖了一层浓雾似的,他拼命眨眼,拼命凝向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几经辨认,才终于辨清其中的异样。
  段长涯手里甚至没有剑,仅仅拿着一支空乏的剑鞘,便冲到了金泽面前。
  金泽在盛怒之中发出怪异的尖声:“就算你是段长涯,仅凭一支剑鞘,又怎能赢过我?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
  段长涯答得却很平淡:“你不妨试试看。”
  *
  金泽望着段长涯,目不转睛,眉头皱得很深,眼角因为绷得太紧而显露出许多皱纹,使他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岁,倘若目光可以杀人,段长涯恐怕已经死了上百次。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对方,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健全的人,而是一只畸形的怪物。
  只要这怪物还有一息尚存,他的恨意便永远无法纾解,他从牙缝里挤出凶狠的字句:“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伴随着宣誓般的话语,金泽终于出手了,他倾尽全力,毫无保留,送出一段疾风骤雨般的剑招,将段长涯逼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柳红枫和柳千面前。
  柳红枫越过段长涯的肩膀,凝着咫尺外的敌人,他猛然察觉,原来金泽所使的招式竟是天极剑法。
  明明出身东风堂,但金泽却将天极剑法运用得极其纯熟,一招一式都像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都针对段长涯的弱处设计,仿佛已经操练过无数次,只等着此刻施展威力。
  柳红枫忽地想起了金泽的来历。
  江南一带曾有一间经营丝绸的商行,商行老板姓金,是个儒雅素秀的君子,金氏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但在远近一代小有名气。然而,这位金老板却受到友人撺掇,做了一件错事,他将所有家财全都换成丝绸货物,运往南疆边塞,打算在异国他乡大赚一笔。不想前往南疆的商队却遭到战事阻隔,货物在耽搁途中被盗匪劫掠一空,商行陪光了全部财产,从此走向没落。
  悲剧发生在大约十年前,花街柳巷之中,处处都在谈论金老板可怜的运气。金老板膝下有一独子,与柳红枫年纪相仿,他将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独子身上,将独子送往天极门习武。他坚信金氏的衰落是因着护镖不利,于是希望独子能够习得精湛武艺,藉此重振家业。然而,这终归只是父辈的一厢情愿。天极门集结了许多名门望族的年轻人,竞争自然也很激烈,金氏的独子既无根基,又无天资,更没有吃苦耐劳的毅力,才华始终泯然于众,没有出头露面的机会。
  金氏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便是金泽,他在天极门里蹉跎度日,荒废岁月,几年过后,父母郁郁而亡,他便离开天极门,拜入东风堂。意外得到了同为生意人出身的宋云归的器重。
  金泽对段长涯的妒恨,从十年前便已播下了种子。段长涯天资过人,备得恩宠,高高在上,金泽毕生梦寐以求的一切,他生来便已享有。
  想到此处,柳红枫便愈发觉得金泽实在可悲,这人双眼赤红,已不再掩饰自己的丑态,将满腔的怨恶倾泻在段长涯的身上。
  与金泽相比,段长涯实在无辜,明明毫不知情,却要承下陌生的妒恨。习武修道的境界,贵在臻如极致,超然外物。但人活在俗世江湖,如何能真正摆脱外物束缚?一路荣光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阴影,恐怕连段长涯本人也难以尽数。他别无选择,唯有背负孽障,孤独前行。
  柳红枫凝着他的背影,他擎着残缺的兵刃,一面要应付对手穷追猛攻,一面要分心保护身后的人,不可谓不吃力。
  柳红枫头一遭感到胸中溢满了悲哀,不为自己死期将至,而是为段长涯的遭遇。他失去了亲族,失去了家园,就连自己也要离他而去了。从今往后,泱泱俗世,又有哪个人能看到他的苦处。
  不觉间,柳红枫的眼睑变得滚烫酸涩,热泪不知从何而起,却填满了眼眶。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冲掉了笼罩在视野中的薄暮,在那一瞬间,他的视野忽然变得极清晰。
  他看到了段长涯出手的一瞬。
  段长涯手里的剑鞘乌黑沉炖,没有附着锋芒,然而,却在那一瞬骤然亮了起来。
  剑鞘之所以亮起,是从金泽的剑上借来了光芒。
  双剑交错的时刻,金泽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声脆响钻入耳朵,是段长涯手里的剑鞘从正中央断开,崩作两截。
  金泽几乎要呐喊出声,他终于粉碎了对方的兵刃,终于可以迎来酣畅的胜利,但他的胸口却剧烈作痛,使他的瞳孔收紧,面容扭曲,神情由困惑转为震惊。
  他的剑锋擦过段长涯的小臂,钻入黑暗,落得一场空,而段长涯手里的半截剑鞘却抢过他的锋芒,闪耀着划出一道厉光,尖锐的一侧径直刺入他的胸口。
  左胸与心脏相连,是致命的位置,崩断的剑鞘好似一并宽刀,从前胸没入,一直穿透到背心,伸出一截红色的钝刃。
  心脏被冷铁洞穿,就算是神仙也难免一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
  金泽哀叹着,悲鸣着,然而终究失去力量,仰面倒了下去,手脚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从背后淌出更多的血,涂满了附近的甲板。
  他的死状实在又可悲,又可怜。
  芸芸众生,皆有苦处,活在人间绝非易事,但若不能战胜自己,便只能死得卑微而粗陋。
  宋云归目睹了一切,恼羞成怒,向身边的一干弟子命令道:“你们一起上!务必要取了段长涯的命!”
  然而,东风堂和天极门的精锐,曾经信誓旦旦对他发誓效忠的一群人,却在关键时刻露出迟疑之色,踌躇推诿,裹足难前。
  段长涯并没有惯常的白衣加身,被雨淋湿的姿态亦不优雅,但他的身影却宛如鬼神一般,矗立在飘摇的天地间,使人不敢近前。
  在那一刻,就连宋云归也感到一丝畏惧。
  他想,这人莫非是杀不死的。哪怕失去亲生父母,家园被毁,无处容身,哪怕一次次被逼上绝路,烈火焚烧,大浪席卷,可段长涯仍旧站在他的面前,时刻准备夺走他所赢来的一切。
  宋云归几乎要要亲自冲上前去。
  然而,他尚未动身,段长涯的影子便已消失不见。
  段长涯抛开折损的剑鞘,一面抱起柳红枫,一面提起柳千,飞快地跳进海里。
  柳红枫几乎是被砸进海水。
  海水很深,咸涩的味道瞬间侵入喉咙,一晚上没有喝过一口水,唇齿间却呛满了涩苦,他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要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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