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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217)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2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他迎上木雪的视线,喃喃道:“倘若面具人果真是宋堂主,你……”
  木雪道:“倘若那人真的是堂主,我更加不能原谅他,更加不能坐视他耍弄人心,胡作为非。”
  一番话落进安广厦的耳朵,竟如一阵清风,将盘踞的阴霾悉数驱散,原本神秘叵测,难以触及的敌人,突然间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燃烧的天空重归沉寂,东方的海尽头隐隐透出亮光,一轮红日正在海面下方孕育着。
  安广厦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钻入鼻腔,使他久违地感到一阵畅意。他短暂阖上眼,清晰地听见胸膛深处的鼓动。
  “倘若宋堂主果真有所图谋,那柳红枫想必也不简单。我真是太傻了,竟将我的同伴托付给他们。”
  木雪道:“还不算太迟,既然我们已经抓到了把柄,接下来便要设法戳穿他们的阴谋。”
  “谈何容易,”安广厦苦笑道:“我已不再是西岭寨当家,今夜之后,江湖中不再会有人相信我的话。”
  “谁说的,”木雪莞尔一笑,道:“至少我相信你。”
  *
  段府最深处的院落,屋檐被松影掩去大半,紧闭的门扉隔绝了访客,隔绝了噪声,然而,却隔绝不了峥嵘阁投下的影子。
  这座木塔像是要昭告天下似的,全力燃烧直至枯竭,在火光熄灭之后,燥热依旧长久的滞留在周遭,热浪渗入段府的宅院,渗进段长涯栖身的房间。
  段长涯躺在床中,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就连呼吸也极缓慢,只有胸口微微起伏,宣告时间仍在他身上流逝。
  他像是浸在深深海底,数不清的水泡在意识深处晃动,一片混沌之中,隐约传来槿花的香气。
  那是何等怡人的沁香,世间任何气味都无法与之比拟,然而松树千年,槿花一日,香气很快就散了,徒留下悠长的记忆,印刻在段长涯模糊的童年记忆中。
  是母亲衣裙上的味道。
  段长涯的早已与世长辞,留下来的只有幼时稀薄的记忆,已在日渐成长中被他抛在脑后,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变得模糊又陈旧。然而,在这片混沌的深海中,他隐约感到一双手掌抚上他的脸颊,又缓缓地挪开,黑暗尽头仿佛透出一个熟悉的轮廓,微微散发着光芒,好似水面上跃动的阳光,令他几乎想要落泪。
  半梦半醒中,他被扯回过去,拾起封存已久的记忆,拭去灰尘,使它们再度染上鲜明的色彩。他终于忆起,十年以前,自己也如今日一般,无力地躺在房间里,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徒然流逝。
  眼前的影子只停留了片刻,便起身走远了。段长涯被抛回深海,他感到害怕,本能地想要留住那一抹熟悉的气味,但他动不了。他像是躺在一千根针上,稍一动弹便要支离破碎,他的意识漂浮在梦中,被一层又一层的噩梦裹挟着,昏无天日,几近窒息。
  醒来,快醒来,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然而,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难捱。
  *
  柳红枫走在通往竹院的路上。
  与过往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跟着西岭寨众,虽然西岭寨刚刚遭受重挫,几名主事都已身负重伤,但除了寥寥数人留下照顾伤者以外,仍有二十余人选择跟随柳红枫,不问缘由便听信了他的话,与他并肩同行。
  柳红枫并不习惯身后的阵仗,被旁人信赖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经历。过往的人生中,他早已习惯独行,武功是靠偷师各家学成,毫不光彩,在遭受无数冷眼之后,他终于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法子——用更加张扬的名号来掩饰出身。于是,他与世道上最低微、最卑贱的人群为伍,在江湖中闯荡。他用了十年时光换来如今的地位,时至今日,只要提起柳红枫,人们会想起那个流连花街柳巷、贪慕男色、下流不知廉耻的浪子。
  十年间,他练就了一张厚脸皮,一身面不改色的扯谎功夫,眼下的情形不需他再扯谎,他倒有些不习惯。
  从瀛洲岛东坡前往南坡,沿途都是荒芜野地,廖无人烟,山路狭窄崎岖,由于人数众多,只能徒步行进,西岭寨众大都排成一列,纵贯而行,但其中一名年轻人却始终走在柳红枫的身边,正是方才与他攀谈过的少年齐顺。
  齐顺的情绪颇为紧张,一路绷着脸,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前路,但目光又像是在走神,脚底越走越快,甚至不知不觉间越过了柳红枫,仍旧浑然不觉,直到柳红枫从后方拍住他的肩膀,他才猛然惊醒。
  柳红枫一面赶上他的步伐,一面问道:“你是不是头一次出阵?”
  齐顺露出窘色,道:“被你看出来了么?其实我今年夏天才学完武馆的课程,只跟师父和其他兄弟交过手,还没有与真正的敌人较量过……”
  柳红枫宽慰他道:“眼下还看不到敌人的影呢,你越是紧张,便越是留意不到周遭的状况,就像习武时一样,镇定些,不要自乱阵脚。”
  “好,”齐顺立刻点头应过,但手足举动却仍透着紧张导致的僵硬。
  柳红枫心道,眼下或许与他攀谈会使他放松些,于是接着问道:“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齐顺眼前一亮,道,“是跟冯四叔学的,他的招式我全都学会了,一样都没有落下!”
  柳红枫露出赞许之色:“不错,后生可畏。”
  大约是忆起死去的师父,齐顺随即垂下眼帘,道:“四叔本来答应今年冬天带我去雪猎的……”
  雪猎是西岭寨的成人礼之一,通常由年长者带领徒弟,深入西岭雪山地界,检查边塞的防御工事是否正常运转,因为山地鲜少有外敌进犯,所以大多数时候无需动武,为了磨练身手,便采用打猎的法子取而代之。高山寒地常有珍禽猛兽成群出没,倘若得手,猎物的毛皮可以制成御寒的衣衫,肉可饱腹解馋,骨可用于制作兵刃,可谓百利百用。故而年轻弟子都将雪猎的成果当做炫耀的资本,趋之若鹜。
  可惜的是,冯四已不在人世,齐顺再不会有跟随师父雪猎的机会了。
  齐顺兀自沉默了半晌,又抬起头,道:“虽然这次不是雪猎,师父也不在身边,但我不会输的,只要有恶匪欺压百姓,不管对手是何方神圣,我都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面对一双热忱燃烧的眼睛,柳红枫唯有点头应过。
  其实,齐顺尚不知晓,所谓的恶匪,很可能是江湖中人人仰慕的天极门。由于时间紧急,敌人的动向尚未有定论,柳红枫并未向西岭寨众说明前后原委,但他已预想了可能的情形。
  倘若西岭寨率先赶到,便立刻将妇孺保护起来,从竹院转移到镇上,这是最为理想的情形,无需流血便可获胜。
  倘若撞上段启昌作奸犯科,便立刻出手救人,虽说很可能陷入苦战,但也是当众戳穿敌人真面目的好机会。
  当然,除了上述两种情形之外,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来迟一步……他宁可不去设想这种可能性,以免逢敌之前自乱阵脚。
  虽说面色如常,但他的心绪甚至比初阵的齐顺还要紧张。
  这些年来,血衣案是他心中的一颗死结,也是他踏入江湖的目的,不知不觉间,甚至成了他的依托,他的信念所在。哪怕两手沾满污脏,哪怕深陷泥潭,自身难保,他也要还当年的死者一个干净清白的真相。
  寻找多年的敌人就在前方,叫他如何不心悸。企盼和畏惧轮流在他的身体中发酵,升腾,推着他一路向前走。
  竹院终于近了。
  然而,院子里却安静得惊人,甚至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大门敞开着,漆黑的庭园好似一只无底洞口,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这绝不是普通人的住处应有的气息。
  阿顺率先冲进房间,很快又折返回来,道:“柳大哥,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竹院为纳凉而建,院子虽不大,但正厅很是敞阔,柳红枫快步迈入其中,只见屋檐的确空空如也,甚至连柳千的影子也瞧不见。他只觉得浑身战栗,寒意顺着脊梁向上窜——莫非天极门真的先行一步,将院子里的妇孺都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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