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119)
他目不斜视伸手一攥,附近一块山石乍然碎裂,轰地一声,粉尘四扬。
这才吐出几个字:“本尊亦如此。”
如有叛心,当粉身碎骨。
“……”他对人狠,对自己更狠。掌山真人都如此表态,谁敢说半个不字。何况余秋远所说未必是假,而他们这位便宜的同门说的也未必是真。小灵峰弟子个个都闭上了嘴,一切只到金光顶再下定论。一道道身形化作流光剑影,踏剑而去。
金光顶的钟,已数百年不曾敲响了。
蓬莱的金光顶,有一座金钟。金钟响皆为蓬莱大事。头一回,是因为蓬莱圣祖参悟道意,踏了虚空而去。第二回,是小灵地开启,余秋远出关,从此蓬莱金光顶多了掌山真人,一切如日月轮转,渐升渐盛。后来无大事便不曾响过。
而今日,金光顶的钟声,响彻了整个蓬莱。
连南海中的鱼都冒出了头来。
金钟之声传遍蓬莱,峰内峰外自然无人漏听,该去的都去了,去不了的,也在望着。玉玑峰上,符云生扶着窗棂,望着远方的天空,面上露出怀念。他已经醒了,觉得很好,除了再无法御剑飞上这云端。
没有去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不能飞的傅怀仁,一个是虽然能飞但要照顾两个不能飞的晏不晓。晏不晓端着一碗灵草汁,走进屋来,见到站在窗前的符云生,顿了顿。他是能理解符云生的。如果要他将多年所学全数废弃,恐怕都不能像符云生一样淡然处之。
安慰人不是晏不晓的专长,这应该叫傅怀仁来。
但是傅怀仁在看书,听说看很重要的书,是容庭芳交托他的。
“如果心有不甘,可以从头再来。”晏不晓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没错,便更坚定地说,“活一天练一天,总是能恢复七八成的。何况,你虽未结成丹,亦反噬了根骨,但并不如先开始预料的那般糟糕。”
符云生却道:“糟糕的。”
“糟糕的。”他说。“是我糟糕。”
晏不晓琢磨道:“修道者心比天高。”倘若心不比天高,也就不会想要逆天而上,情愿受这天劫,也要与天齐肩共行了。“你不过是急于求成了些,不必放在心上。”
话是没错。
但符云生放在心上的,却不是这件事。
他只是在想,失败了,结不成丹,离师兄——更远了。
符云生不是一个上进的人,他笨,道法剑意参悟不透。玉玑峰上下,别的弟子一天就会的,符云生要学三天。郝连凤一点就通的,符云生可能要大半个月。但因为他不上进,所以他不觉得有什么不服气,反而时常因为郝连凤的聪慧而骄傲。
但他这位师兄,心太果决了,果决地令人生寒。
符云生被关在山洞里时想了很久。
平日里白绛雨嘱托他,叫他多跟跟郝连凤。他一直记在心上,勤勤恳恳,郝连凤去哪,他就去哪,已成了习惯。倒是从没发觉,如果有一天,他不需要跟着郝连凤了,或者郝连凤不叫他跟了,他竟然一时无所适从。
而他平时自以为耍的小聪明,跟着粘着郝连凤,也不过是因为对方不计较,甚至肯停下来等等他。但那不行啊,就在符云生连一己之力都没有,拦不住郝连凤之时,他才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实力悬殊,相差如此之大。
符云生突然明白过来,如果郝连凤执意要走,他是根本拦不住的。他之所以能拦住,不过是靠往日那点师兄弟的情分。可那情分够深吗?万一不够深呢?他只能永远等郝连凤停一停,好叫他追上去吗?
……
往日兜转在心,符云生思来想去,平生头一回想要变强一些。他想要自己能追上郝连凤,哪怕是一星半点。才好叫他师兄在离开时,还能抓住他的衣服尾巴。而不是被远远甩在后头,连追逐的可能都没有。
但素日里不努力的根基就在那里,并不会天赋异禀大显神通。失败是必然的。当他失败的时候,符云生才发现,原来除了郝连凤迁就他,他什么都没有。
“晏道长,你说。”符云生道,“我该如何抓住风呢。”
晏不晓:“……”试探道,“拿个麻袋?”
灌一下嘛。
符云生:“……”
对不起,问错人。
“可是怀仁说,风花雪月,是用来看,用来听,用来闻的。并非天生用来替你装点门面。”晏不晓说。“沁其味,赏其色,观其顺势,方为如意自得。”正如月季美而刺手,但若拔光它的刺,摘下来放在花瓶中,它便不叫月季。
只能叫,一朵花。
金光顶上弟子飞来一层又一层,半数在空中,半数在山间,再余一些在金光顶大殿之前。五位峰主难得齐聚一堂。上回他们聚在一起,是因为余秋远死了。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呢?白绛雨袖手站在一旁,他看向苏玄机,苏玄机亦不明所以。
郝连凤站在白绛雨一侧,望着余秋远身旁的容庭芳,心中却在沉思。
容庭芳站在一旁,就站在余秋远旁边。掌山真人玉冠高竖,自容庭芳在幽潭说了一身彩衣比较好看后,尚未换回原来的衣物。一身红衣,烈焰灼世,如此冷眼肃穆的模样——瞧着张狂至极,竟比他还像个魔头。
他很久没见余秋远动千机剑了。余秋远对着容庭芳时,向来是脸上温和嘴上犀利手上更是不留情,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眼底满是冰冷,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是他平日所见都是表相,还是如今的余秋远才是昙花一现呢?容庭芳一时竟产生了迷惑。
“都到了吗?”余秋远往前一步,底下的窃窃私语便都停了。
他目光在下方逡巡一圈,随后弟子们将小灵锁扣着的人给押上来。
“余真人。”白绛雨见底下众人窃窃私语,而那蓬莱衣饰的歪和尚被小灵锁扣在那里,心想看来只得他当这个出头鸟探探风了。上前抱拳道,“这位弟子不知犯了什么错?”
“弟子?”余秋远笑道,“蓬莱还没有这么大的心,将万佛阁归为己有。”
“我今日叫你们来,有两件事。”
“一件,是同大家介绍一个人。”余秋远看向黑面僧,对方阴沉着脸,但阴沉着脸又如何,还是为阶下囚。余秋远毫不在意。做事有因必有果,哪怕是逃了这数百年的因。
他伸手一指,道:“此人浑水摸鱼入我蓬莱居心叵测,今日既被我撞见,便不能轻饶。好叫各位知晓,他假黑莲万佛之名作恶多端,伤人无数全数安在万佛头上。”
底下众弟子一阵哗然。
黑面僧哼了一声。一派胡言。
他如今说不出话,但虽然被押到这里,黑面僧也根本不怕。余秋远抓他,不过是因为当日在沧水,他不知容庭芳和余秋远就在眼前,曾经口出狂言得罪过他二人罢了。然而不做就是问心无愧,蓬莱真人既然当真,说不得那些传言就是真的。
倘若余秋远真要因此拿他生事,他便将这些全部吐出来,是余秋远亲口承认的为美色所惑。倒是要叫这些弟子看看,他们眼中清贵无暇的真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何况,就算是余秋远抓他又如何,在众人面前戳穿他又如何,蓬莱讲的是兼济天下,难道还要为难他一个普通的万佛阁弟子?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但有弟子已经瞄了容庭芳很久,即便是听余秋远如此说,亦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问道:“万佛之事尚且不提,敢问真人,我们蓬莱处理内务,为何要魔头旁听。”
他这话说的已经算是委婉,但说出了在场诸位弟子的心声。
当下就有人附和道:“不错不错。为何他会在这里?”
先前有小灵峰弟子匆忙之中报信,谁不知道容庭芳来了蓬莱?他们本以为,金钟之声是为容庭芳而鸣,万没想到,来了金光顶,对面魔头像个大佬一样站在一旁有如自家地盘不说,掌山真人要训斥的竟然是一个外门弟子。
固然蓬莱被人混进来,还是这样的人,可谓是大大打脸。但这等舍本逐末的行径却叫蓬莱的弟子大为迷惑。即便是要惹掌山真人不快,他们也要提。
委婉之辞是,我们家务事何必外人旁听。其实是在说,他为什么在这里啊!
底下悉悉碎碎声音众多,容庭芳无动于衷,他面上浮现不屑之色,轻慢道:“你当本尊稀罕你们蓬莱的破事吗?”说罢,拂袖一振,便要离开。
只是手腕却又叫人握住了。
这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有点上头。
容庭芳有些诧异地看着抓住他手腕的余秋远。
第二回了。先前他要杀了黑面僧,余秋远将他拉至一边,要亲自动手。如今既然应允了蓬莱仙尊,不再掺和这件事,又要挡他去路,非要留他在这金光顶。为了什么?他难道不在乎大洲的流言蜚语吗?
余秋远道:“你去哪里?”
这不是废话么,回哪里,自然是回魔界。
却听余秋远道:“你慢些走。”
说罢手一招,将被灵锁束缚着的黑面僧拎到前头。对底下弟子朗声道:“此人入我蓬莱,当算我半个蓬莱弟子,其阴险狡诈,手负人命良多,不一一列数。本尊奉圣祖之命,掌管蓬莱,理应肃蓬莱清净。故判定此人,当处其碎骨之刑。”
什么!
黑面僧猛然抬头,底下一众惊愕。
就听余秋远淡淡说:“碎根骨,剥元丹,驱出蓬莱。”
“你不能!”
黑面僧蓦地挣扎起来。
碎根骨剥元丹,虽不是杀生,对修道者来说,却比杀生更令人难以接受。这代表着他这毕生修为一生根骨废除殆尽,此生便似废人连个寻常人都不如!黑面僧本以为,不过是蓬莱要面子,随便瞎扯罢了,谁知道余秋远竟然如此狠心?
碎骨刑!蓬莱创始至今,有几个挨过碎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