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7)
胖鸡镇定道:“那不过是因为头一回来到瓦行之外,一时有些心潮澎湃而已。”
容庭芳没有说话。
余秋远了解容庭芳,一如容庭芳了解他。他知道这个人现在肯听他说话,大半是因为怀疑。倘若有机会,依容庭芳的脾气,绝对是拍屁股就走的人。
“既然你不想真的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请你送我回瓦行。”
见容庭芳久久不出声,余秋远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容庭芳静静看了胖鸡半晌,忽然就将它放到了地上。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又伸手搭了脉,自己给自己探了探身体状况,漫不经心道:“我答应你的,自然兑现。若不信我,你自己回去。”
——反正一只鸡也跑不了多远。
胖鸡立马顺坡下驴:“相信容大尊主是守信之人。”
——然后舒了口气。
刚才它和被烤成食物仅差毫厘。容庭芳一瞬间的杀意,丝毫不容作假。
一番你来我往,它毛都要湿了。
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起码两个人暂时达成了一致。
不过等一人一鸡暗中决定下完,眼前有个更直观的问题——闻人笑离开得太快了。
而今他二人,一不能飞二没有骑乘工具,要如何离开这海边一角——瞧着蛮荒的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于是就在走了一个小时后。
胖鸡蹲在容庭芳肩膀上,斟酌道:“你应该往另一个方向走。”
容庭芳负着手,纵使走错路,依然一脸平静:“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胖鸡有些无语。
“我常年在瓦行,怎么会认识外面的路?”它反问道,“你不是魔尊么?天下之地,竟然还有你没走过的路,没去过的地方?”
“当然有。”容庭芳偏头看了它一眼,“蓬莱我就没去过。”
“……”
胖鸡心口中了一把刀。
一路走走停停,好在这里往外不远就是村庄。待到薄暮,已能瞧见远方有直直的炊烟升起,在枝蔓间盘旋而上。容庭芳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香气沁入脾腑,是俗世饭菜。一声咕噜自腹间响起,多么陌生的感觉,他竟然饿了。
胖鸡歪头瞧他:“你没有辟谷吗?”
像他们这样的人,多半已经不食人间烟火,天地灵气能洗涤筋骨,使肉身精纯而通透。
本来是不吃的,但是老都能返童了,身为世间生灵的本能就被唤醒了。容庭芳面无表情往前走,把胖鸡的头往一侧按了按。“嗅觉是为天下至纯,味觉又尝天下至美。这两样都不要,女娲造你出来做什么的?天地之间,缺你一只木鸡吗?”
胖鸡:“……”
馋就馋了,找什么借口。
它只希望容庭芳快点修炼,好给它机会把金丹吸出来,苦口婆心劝道:“人间安宁,你去蹭饭,面子上说不过去吧!”从大道至真,讲到为人至善。
容庭芳没有出声,突然就道:“你和我的一个老朋友说话方式很像。”
“又坏又假,还喜欢说些空道理。”
胖鸡戛然闭嘴。
“但他刚才在你的口中化成灰了。所以今天我若吃不到这口饭,便剔了你的肉填腹,扒了你的皮下汤,多出来的毛裱成织锦。”容庭芳幽幽道,“挂在墙上永葆鲜丽那种。”
“……”
识时务者为俊鸡,不但不是人现在更没什么威慑力的胖鸡热情地改了口:“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飞飞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请问你们对彼此的爱称是什么。
余小凤:霸王龙。
芳芳:小double鸡。
……
第7章 插紧一点
王猎户今天猎了只兔子,还有一只鸡。先前他把鸡给婆娘炖汤了,那只兔子还没处理。兔子是野兔,皮毛滑顺。王猎户想着,等再多攒点好东西,就一次性去沧水走一趟,看是否有人需要,多换些银两。沧水富饶,还有最有钱的傅家。等钱攒多一些,他就可以带着婆娘换个住所,总好过在此地残喘一生。
一只鸡在锅里突突炖了半天,肉都烂了,香味顺着风走,能飘十里。
墙上搁了个紫金木盒子,上头随意罩了个毡子。老王冲它拜了拜,嘀咕道:“神仙神仙,你东西寄放在我这,来拿时可记着露个脸,别秃噜走了不给钱。”说罢搓搓手,扯了个鸡翅膀搁在那盒子面前的碟子里。又扯了个腿准备开吃。
忽然外面就来了敲门声。
老王一哆嗦,下意识看了眼那紧闭的紫金木盒。他老婆在灶间,大约是手上有油不方便见客,只扯着嗓子叫他开门。王猎户没办法,只能起身。边走边骂,格他老子的,要是来分他鸡汤的,不拿些东西来换,绝对不给。
容庭芳脚程不慢,他敏锐地从一片饭香中,嗅到了属于肉的味道。偏巧那户人家离他又最近,省得他再往里走。他喃喃自语道:“上天果然待我不薄。”随后视篱笆如无物,轻巧一跃,进了这破烂烂的院中——说是院,实在是小。不过三五步,就到了门口。
他敲了门。
里头有桌椅移动的声音,然后有人粗着嗓子过来了。
“谁啊。”
容庭芳淡定道:“我。”
——你谁啊,别人知道你谁吗!
门一开,一个像铁塔一样的汉子堵在门口,往四周一瞧没见人,这才低头,待看清容庭芳的模样,很明显地怔了怔,而后道:“你?”将容庭芳打量了一遍,“你是谁?”
容庭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仰着脖子道:“来吃饭的。”
王猎户:“……我这不是客栈。”
容庭芳道:“不白吃。”
说着他从肩上将胖鸡抓下来,把它往前一凑,着重道:“拿它换。”
“……”
胖鸡乍然被举到陌生人面前,尖喙对着鼻尖,小眼对着大眼。等明白容庭芳拿它做了什么,翅膀都僵硬起来,浑身的毛都透着一股紧张。当时心里就把容庭芳骂了八百遍!
王猎户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人不是凡人,鸡不是凡鸡,和他一个村户开什么玩笑。
“你要饿了,我可以提供灶火,你自己将它拔毛煮了。我的恐怕不如你的味道好。”
容庭芳道:“你都看出来它不是凡品,我自然是舍不得吃的。可惜人要活下去,总得忍痛割爱。情非得已,与其令它随我受苦,还不如留给有缘人。只但愿——你对它好一些。”
一定不能浪费一根毛。
动情处,他自己都垂下眼来,黯然神伤。
“……”
这人话说的可真动听。
王猎户叹了口气。不就是吃饭么。他让开门,只道:“进来罢。只是这里简陋,恐怕不是招待远行客人的好场所。你若不怕,就请随便用。婉儿,婉儿!”扯着嗓子喊了半天,等过来一个荆钗布裙的女人,才嘱咐道,“你再添一付碗筷。”
虽然是胡说,但是这么轻易就被接受,容庭芳也没有想到。他瞧方才王猎户那个模样,分别就是警戒心重,不愿意搭理人的,本来还想着,若是这村民不给,他便算了。哪里知道三两句惨一卖,竟然还让人起了同情心?
真叫人不懂。
这里四壁皆是泥土,有些还裂了开来,透进几丝光亮,房顶破了好几处大洞,都是拿泥糊上,又塞了草。容庭芳扭头看了半晌,视线在那盒子上掠过。
他没有狷介凳子是否干净,随意坐了。容庭芳是个奢侈惯的人,但能屈能伸。胖鸡紧紧地扒在容庭芳的衣袖上,站地笔直,小黑眼珠子不时往墙上瞟。
容庭芳冷不丁就来了句:“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心思在别的地方的胖鸡没多想就怼回了一句,然后意识到自己应当还是个‘柔弱’的人尽可欺的灵禽,软了软语气,“我是说,你要是不吃饭,会生病。”
——暗中唾弃了自己一把。
容庭芳低头看它:“没病你眼睛瞟什么。”
胖鸡反驳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什么。”
他们就这样坐着,坐在东极一户普通的村民家里,等女主人去拿碗筷。容庭芳得了筷后谦和地道了谢,把个女主人瞧得脸通红,又等王猎户呼啦呼啦吃着淘了汤的饭,这才忽然开口。
“你随便放我进来,不怕我是骗你的?”
王猎户劳作一天,已是累极,闻言略一停顿。但也只是一会儿而已,便又吃起他的饭了。等将一碗汤饭饮尽,这才抹了把嘴,回答地毫不在意。
“饥劳苦饿,人之常情。不过是要一碗饭吃,有什么计较骗不骗的呢。再说我这里能有什么好骗。”他笑着撑起身,“相逢是有缘,要不介意,就在这凑合一宿,明早你再上路。”
随后扔下容庭芳,自去找婆娘不提。
“……”容庭芳看着王猎户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这人先前分明是不愿让他进来的。
胖鸡扑着翅膀站上容庭芳的手臂,趁机教育人:“你拿话骗他,他就算知道了,也没有戳穿。可见民心纯朴,人性本善,这世上到底是好人居多的。”
容庭芳没有吱声,烛火打在他脸上,光影明明灭灭,瞧不出神情。自然这上千年的认知里,余秋远就没瞧清楚过容庭芳的神情,也很难猜到他这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这么一颗顽固不化的魔心会因此动容,晓得世间真情,从而弃暗投明?
却见容庭芳静静坐了一会儿,伸手取过一个碟子盛好鸡汤,端到胖鸡面前:“喝吗?”
胖鸡:“……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