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95)
倘若这花配上余秋远,或许也是不错的。
容庭芳这样想着,便看向余秋远——
对方已着了干净的衣裳,正坐在池边擦着头发。
似修道中人,如洗浴着衣这种事,不必亲自动手。总是身无尘垢,无风自干。但余秋远可能是有着鸟禽一族爱梳理羽毛的习性,他喜欢自己去擦头发。凤凰是这样的,喜洁,若无事,便要沾些水,啄着自己的翅羽。
余秋远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慢条斯理,从左到右,不慌不忙。
容庭芳聚精会神地看着,连指间的花掉了也不知道。
余秋远一回头,便见池边人深深望着他,神情悠远。他不禁一笑:“怎么?”
容庭芳眨了下眼,似乎这才回神。他将池中落下的细嫩花瓣捞起来,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待余秋远不以为意,擦尽了头发,这才又看过去——
是没什么。
只是容庭芳从未与余秋远一同梳洗过,而在方才见了余秋远梳洗之姿,他才忽然之间想起来,印象之中——沙那陀好像也有这个习惯。喜欢将头发一点一点擦干。
容庭芳偶尔在这小住时,沙那陀既为属下,又为弟子,服侍师父起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容庭芳通常不愿叫他做些,只道:“你有心做这些,还不如早些将我教你的功法练练熟。日后战场上,难道还要本尊护着你吗?”
虽然这样说了,但同处一屋,难免有碰见的时候,哪怕是洗漱。
沙那陀和容庭芳不同,对沙那陀而言,洗浴不过是一项生活必需的事,时常很迅速便出来了,仿佛多沾些水能要他的命。容庭芳有一次无意中撞见,就见对方细细擦着头发,仿佛一点都不愿留下湿意。“……”他当时心里想,到底是修行不够,洗个澡还要亲自动手。
其实容庭芳是有些遗憾的。当年沙那陀在时,余秋远正在闭关。所以他一直不能将这位得意弟子领到余秋远面前炫耀一番。说是炫耀,大约也夹杂了这样一种心理,我喜欢的,便想叫你也看看。
如今斯人已去。容庭芳抬眼看了余秋远一眼,将手中落花一并抛去了,一句话也未多说。沙那陀算不上是横在容庭芳和余秋远之间一道伤疤,但到底是容庭芳不愿提及的事。他也从来没有放下。但看在蓬莱的面子上,只要大洲不招惹他,容庭芳有生之年,可以收手。
说来他入魔界固然是因心中不忿天道伪善,这么多年过去,这里的魔再蠢再没脑子,也算是他的子民。魔界从一盘散落流沙至如今十二城各守一地,日常起居紧紧有条,实属不易。为一己私欲大肆征伐,搞得血流成河,并不是容庭芳的性格。
擦着头发的余秋远忽然停下了手。他眉头皱了皱。
容庭芳眼尖:“怎么?”
“没什么。”余秋远一言带过。
容庭芳哦了一声,随后道:“正好,我有桩事要问你。”他腾身跃起,轻轻巧巧落了地。池水随龙逐流,幻化成一件衣裳,穿在他的身上,瞧着隐有流光。
点心不是白吃的,龙与凤确乃天生良配,这一场修行下来,容庭芳只觉神思清明,功力更较先前精纯不少。只是他一直隐有疑惑,为何他一直探寻不到他的龙珠所在。龙珠是龙的命脉,倘若没了龙珠,一如凤凰没了丹珠,都是折了大半的命。但依容庭芳眼下的状态,却是好得不能再好。那他的龙珠,究竟去了哪里呢?
余秋远见容庭芳神情肃穆,以为他有什么大事,不禁也严肃起来。
然后容庭芳说——
“那日在鹤兰轩,我要你替我护法,后来我们有没有——”
容庭芳端详着余秋远的神色,见对方从一愣,到脸色转红,又开始转青,久久不发一辞。心里大概有了答案。“那就是有了。”原来那不是做梦。怪不得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仅仅是闭关了一次,他的身体竟然一跃进入了成年的阶段。
这桩事余秋远是一点也不想提,倒不是说难堪。他当时尚在没想起来的时候,哪里知道这金丹是他自愿给容庭芳的,只以为是容庭芳为了活命抢了他的,一心想要拿回来。容庭芳又在闭关阶段,这个时候偷偷取回再简单不过。大概就是因为急切,所以才毫不设防,结果被按在水里这样那样。
比今天还惨。
今天好歹是两个人都有意识,又——那啥有过经验,还熟悉点。
龙这种生物,完全凭本能做事的话,简直是一场噩梦。
现在想想余秋远都能气死。
因为连指责的余地都没有。
容庭芳道:“怪不得你要睡上七日之久。”看他还老带着一股怨气。“但你可以说啊。”如果是他被强迫了,一怒之下早就动手将人大卸八块。余秋远不提这事,也不报复回来。容庭芳只想到一种可能性。他眨眨眼,“你是不是,当时就已经很喜欢我啦?”
“是啊。”余秋远冷笑道,“可惜有的人实在是木头。凤求凰都听不懂。”
这么随便应和着,倒是叫人不知真假了。
——凤求凰?传说中凤凰只给自己的伴侣唱的曲子吗?
容庭芳大奇:“我什么时候听过。”
“想不起来就算了。”余秋远哼了一声,“反正也没指望过你听得懂。”
“……”容庭芳想了很久,然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余秋远也只给他弹过这么一次琴。
当年南海偶遇,他受魔血沸腾之苦,跑到海面上散心,恰逢余秋远也来散心,两人难得坐在一起,没有刀光剑影,纯粹胡扯乱侃。天南海北,竟然聊得下去。后来他们聊天渺瀚与阿波额那虽为敌手,却也有月下剑舞的时候,感慨大抵高手之间总有怜惜之情。余秋远便取了琴,说他也会弹。
“……原来那是凤求凰。”不是凤囚凰么。
曾经一度容庭芳以为余秋远是故意的,因为容庭芳说了,所以总要唱反调,不但要弹,还要弹一首最难听的什么玩意儿,故意膈应他。而今恍然大悟后,容庭芳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说句实话——”
余秋远冷冰冰看过来——
‘是挺难听的’这五个字就被容庭芳咽了下去。
他违心道:“很是高雅。”
鸟叫之声,他这种水里的龙果然听不懂。
余秋远知道自己这水平不怎么好,也难为容庭芳竟然闭上了那张向来爱吐刀子的嘴。他横了一眼,倒是没瞧出怨怼,只半晌后才道:“那一回我未提,不过是因为双修而已。我都没当真,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误会了,却以为要对我有所交待——”
这么说着,一抬眼,却是容庭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认为我是那种懂得愧疚的人呢?”
满脸写着‘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
有的人,风月这个词,大约是和他本人绝缘了。
除了那张脸之外,一无是处。
余秋远绝望地叹气,对老龙不抱任何希望:“我要回蓬莱了。”再呆下去,怕是苏玄机能拎着剑杀上门来,还以为他怎么了。这么久也没和苏玄机联系过,对方一定会担心。
他猜得一点也没错。苏玄机快炸了。
金光顶的弟子已经很久没见到苏玄机这样怒发冲冠的模样,气焰几乎要将金光顶烧起来。其实原本苏玄机是个好脾气的人,又爱做些灵偶小玩意,和弟子们处得不错。可是后来掌山真人‘仙逝’,苏真人当日发了一通火,披甲上阵,其凶狠果决之态,竟是从未见过。
后来才变成了冷冷淡淡的模样。
直到余秋远回来,才又有几分从前的模样。苏玄机同余秋远自幼一道长大,他们的师父踏破虚空离开后,余秋远就是苏玄机唯一的亲人,就算在余秋远面前露出些稚态,那也是情理之中,油然而生的事。
眼下苏玄机冷冷驻着剑,站在菩提树前。路过的弟子不敢多靠近一步。
已经半个月了。
余秋远大概不晓得,魔界的时间流逝,与大洲是不同的。常人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魔界虽没这么夸张,但总体要比大洲慢上一些。故而余秋远和晏不晓在魔界呆了不过三日,大洲却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同理,余秋远回到蓬莱后闭关这么久,在魔界,容庭芳也不过是打个盹处理了几桩事的功夫。
冷着脸的苏玄机想,倘若今日太阳落入南海,余秋远仍未归来的话,他当真要领着蓬莱的弟子往魔界去要人了。信任他已经给过,但叫蓬莱再承受一次失去掌山真人的痛楚,蓬莱承受不起,苏玄机自己也承受不起。
余秋远不管是于蓬莱也好,或是于苏玄机也罢,都不能出任何一点事。
但苏玄机站在菩提树前,倒不止是因为余秋远。而是心头还挂着一桩事。
这些日子以来,苏玄机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叫闻人笑的人。可是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问遍弟子也说没看到。最后见一次,是那回苏玄机尚在万鹤山庄还没归来,有弟子说,闻人师弟叫他去休息,自己替他扫地。
苏玄机又问:“一同扫地的还有谁?”
弟子摸摸头:“想不起来。”
“在什么地方可还记得?”
这个记得。
弟子答道:“金光顶的菩提树前。”
小庭院中,余秋远道:“再不回去,玄机大约会长在菩提树前。”
“菩提树?”容庭芳想了想,“是上次你鱼池边上那一棵吗?”
余秋远点点头。这棵菩提的时间,几乎与整个蓬莱初生的时间比肩。它之祥瑞,是整个蓬莱的生机所在。从前说佛祖在菩提下成佛,菩提便成了佛门圣物。凤凰在荒火之境,可栖居神木,出了荒火之境,菩提便是最好的栖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