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34)
妖生来没有好恶,如同一张白纸,一如人间需要老师,妖也需要。婆娑罗便负责教导这些生灵,引导他们吸纳天地灵气为己修炼,又教他们何谓善何谓恶,何为天下正道。
婆娑罗是个很和善的人,最擅长变幻之术,又擅编织美梦。云梦繁锦在他手下如仙境一般,也确是仙境。他手下那些幼龙小鸟之类,有些过于幼小,只是一团灵气,闹着玩时互相冲撞到了便吵起架来,婆娑罗便一个个安抚过去,替他们织出一团美梦来。
梦里有花有水,是一派祥和。
可是天清地浊,灵气混沌为一体,终将是会分开的。没有完全的善,也不会有完全的恶。有一日,仙界看不过去婆娑罗在底下自立门派,叫他回来。婆娑罗本身亦是妖,但他只是一团妖气,没有形态。天命召归,婆娑罗不能违抗,他走之前,将大弟子叫来,嘱咐他好好守着云梦繁锦,他去去就回。大弟子化形没多久,脑子尚不灵光,模模糊糊应了。
自此再无归期。
大家只知道天上起了一团火,带着火光的碎石从天上落下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湖中,连云梦繁景这个地方也不能避免。妖灵四处尖叫逃窜,为了保命四处吸纳灵气。好的坏的,只要能活下去,均可作为己用。
云梦繁景湮灭在一片火光之中,再也没了美梦。
而往后多年,天地间有了荒火之境,亦生出浩泽之渊。逃出的妖灵各自抱团,禽与兽化成形后各居一处。清者清,浊者浊。当年为了活命吸纳了过多怨气的,久而久之成了魔。止乎中间的成了妖。故天道有令,魔者必诛,妖者心术不正,归顺者为臣,不服者当诛。
而婆娑罗的大弟子,终于没能等到老师回来,失望地带着他留下的卷轴,消失在了下界。
没有应弟子承诺归来的婆娑罗,便成了‘无法归来的梦乡’的意思。
就连容庭芳都不曾用过这种幻境。
一来他不谙此道,二来此术绝迹已久,根本不会想到出现在万鹤山庄。可是这个术,容庭芳是知道的。他幼年深居幽潭之中,因不能外出,故常年泡在树祖的书房内看书。便在那里的帛布上,见过此术。中婆娑罗者,会在最美的地方,长久地经历自己最惧怕的事。
至死方休。
——等会儿。
容庭芳在脑子里把书重新翻到那一页看了遍注释。
“……”然后他把在幻境中反复倒带重播的余秋远打量了一遍。
婆娑罗瞎吧,美在哪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 树祖:画重点,最美的‘地方’不是人。
考试不合格谢谢。
第32章 智破幻境
容庭芳百无聊赖地把方才那一幕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是故意要看的。
他也拿不上主意。
婆娑罗比较烦人, 陷入幻境的人意识到了自己陷入幻境后,本该随着主人心境往下推演的幕像便不会前进了。故而容庭芳再不愿意,也只能看着余秋远一遍遍倒带重来。
方才他在树后瞧不分明只能听到声音, 差点气成了火龙。现在他有时间慢慢看, 重复着看, 抓细节看, 甚至还发现余秋远走路的时候喜欢先跨哪一步。
为了出这个幻境, 容庭芳试了很多种方法。夺回意识不是方法,暴力毁坏不是方法。容庭芳依着八卦五行术把生门踏烂了, 依然不得其法。即便是他的龙骨鞭将这里糟蹋地满地狼藉, 该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余秋远,仍然闲庭散步一般从那头走来。身上衣裳干净整洁如云幻彩,面上神情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
容庭芳干脆就将鞭子一收, 宽袖一振, 放任自己站在梧桐树下,任那飞花满天, 月明如盘,‘佳人’如期而至。
“我后日约他去瓦行,你——”
一开始容庭芳听到这些话是暴跳如雷的, 到现在听多了反而平静无波。容庭芳甚至有闲心告诉他:“你要约我,不必每次叫人传信, 何不亲自来魔界一趟。”这么一说后记起来,哦,自从沙那坨死后, 他和蓬莱势不两立,不复以往了。余秋远当然不会亲自来。
白色的落花在月光之下尤其显眼,虽是幻觉,却像是真的一般,有凉而细碎的触感。容庭芳无聊地看着余秋远就站在他面前,一指之差的间距。他突然发觉自己这么多年来,还真没如此仔细又近地知道这个死对头长什么样。凭心而论,是好看的。凭心再论,原来他说话的时候,却也不是像坐在高位那般清冷寡淡。
从前只知道这个人死硬刻板,端守大义,任黑莲万佛诛他心头大将亦冷眼旁观,是个冷性绝情的人,比苏玄机的灵偶还要不如。现下才知,他无聊时手也会在袖子里乱动,脚也会悄摸摸挪一下免得站太累。
白式微说妖龙的时候,他会皱眉。
白式微奉承他的时候,容庭芳分明看到他眼里的不耐烦。
是个活人了。
容庭芳没明白这个幻境的机制。
在最美的环境中,重复经历自己最惧怕的事。
这里美什么?一棵树,一个糟老头,一个死对头?这个幻境对美之一词是不是有误解。
还有惧怕。笑话,他会惧怕余秋远前来诛杀他吗?他们立场不同,举刀相向本来就在情理之中,又怎会这天下竟有他怕余秋远的一天。幻境所判,简直是毫无章法没有逻辑。这样哧之以鼻的容庭芳,却也不想想,方才他的愤怒从何而来。
由以上容庭芳可以断定——
这个婆娑罗,它就是个屁。
心音刚落,轰然一阵炸雷落在树上。
轰地一声,惊了容庭芳一跳,也惊了余秋远一跳。
——他娘的为什么会惊了余秋远一跳啊。
余秋远有些迷茫,他喃喃道:“为什么会打雷?”
白式微也有些迷茫:“是啊?”江阳不太打雷。
画面竟然不一样了。容庭芳面色古怪。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抱着这个试探,容庭芳又想了一遍。
婆娑罗就是个屁。
轰——
这回树焦了。
“……”
容庭芳看到余秋远和白式微更加茫然。
白式微迟疑道:“要不我们回屋里?”
余秋远紧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容庭芳心道,明白了,原来这幻境还是会听人心音的。那么它存在的机制如果是自主判定进入幻境的人内心最惧怕之物——虽然真的是放屁。但倘若依它之意,取而代之,反其道而行,不说是最惧怕,反而说是最喜爱呢?如此一来,岂非不攻自破?
这么想着。他想最后再试一次。
就比如说——
“我不怕他。”
没反应。
“也不讨厌他。”
还是没反应。
容庭芳:“……”别逼他。
容庭芳憋了许久,从嗓子眼中逸出一句话。
眼前余真人的模样虚了一虚。似乎有效,又不明显。
“……”
幻境中,余秋远安安静静站在他面前,落花飞舞美人如斯。
除了那个老头子。
容庭芳气得变出龙身绕着那棵焦了的梧桐树飞了好几圈把自己缠在了树上,一头扎进树冠,心理建设做了很久。这才一抹脸撕破脸皮吼道:“平心而论,倘若他不时时与我作对,尚可算知交一人。端方有礼,吾心甚悦!”
声音之大,绕梁三日——
余秋远眨眨眼,忽然仿佛看见飞花之中有人白衣黑发降在他眼前,霎时满院芳华。然后地动山摇,屋院山石梧桐树,连带着其中的人,轰然碎裂,燃烧成了火光。容庭芳下意识伸手一捞,只握住了一个火星,就像是之前在瓦行时见到的一样。
当一切归于平静。
容夜还是那个夜,树还是那个树,容庭芳还保持着夺着盒子要走时的样子。
对面的萧胜和厉姜也保持着抢夺的动作,三个人面面相觑。
寂默的空气之中,突然萧胜开了口:“刚才我好像做了个梦。竟然会梦到有人说欣赏余真人。”而他在其中动弹不得只是一块石头,还被雷劈了好几次。这可真是个噩梦。他说着皱着眉头问厉姜,“你干的?”
厉姜被问得莫名其妙:“有病?”
容庭芳:“……”幻境原来还是共享的吗?
他突然凶神恶煞起来。灭口吧。
郝连凤没有随着大流走,他挑小路。白式微擅养禽类,他应当知道容庭芳手里那只鸟来头不小,是只凤鸟。既然如此,他又怎会不当一回事随手乱扔呢。郝连凤几乎在心里确认,这只凤鸟一定是被白式微藏起来了。
“师兄。”符云生紧紧跟着他,小声道,“在别人家乱跑是不是不好啊。”
“你到底要找什么。”
“苏真人知道会不高兴的。”
“师父知道也会不高兴。”
“白家主知道——”
郝连凤蓦然站住脚,一把捏住符云生的脸,揪成了一个团子。认真地告诉他:“他们高不高兴我不知道,罚你或许也是之后的事了。但是我告诉你,你再啰嗦下去,我就很不高兴。”
“是苏真人重要还是师兄好?”
符云生眨眨眼,他心想,你成天到晚欺负我,当然是苏真人好。但是如果说真话,恐怕郝连凤当场就能翻脸扔下他就飞走了。那可不成,他本事不够好,郝连凤一飞,他就追不上了。那白绛雨嘱托地要好好跟着师兄,岂非有违师命?
于是符云生昧着良心:“师兄最好。”
“知道你小子说谎。”郝连凤哼了一声,但也放开了他。一边往前摸索,一边说,“你放心,不会偷师父他外公家一件半样的东西。我看不上。”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