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秀骨[修真](74)
师兄是鸟中的凤凰。
师兄是凤凰中的天凤。
魔头不是人。
魔头他妈还是条龙。
这条龙和师兄竟然还缠在一起!
苏玄机要吐血了。
当下长剑一招,哪管下面刀山火海,怒气冲冲就要杀过去——蓬莱的鸟,一根鸟毛也不会给别人,更别提那人还是魔头!
却说龙凤二人,待落地,却是地动山摇,四处是崩裂之声,叫人站也站不稳。不止是碧潭成了火海,石雨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炸裂开来的碎石劈头盖脸朝崖底砸了下去,足以将整个碧潭掩埋成地下的深墓。容庭芳甫一落地,便化作人形,瞧着余秋远的神情十分复杂,又怒气冲冲。“你从没告诉我你竟然是凤凰!”
——凤凰怎么了,凤凰吃你龙的大米了。
余秋远嘀咕道:“你也没问啊。”
容庭芳道:“我怎么知道你们鸟有几种长什么模样!”
何况天凤和寻常凤凰长的又不一样!
“……”说到底是余秋远欺骗在先,他顿时有些心虚。
原来之前容庭芳落入火海之时,尚能视物,本来炙热难忍,却乍见余秋远毫不犹豫随他随身跃下。在他面前倏忽一变,红光散去,竟是一只艳丽的大鸟。尾长如红绸铺地数十里,就像人间红妆。丹凤胜火,容庭芳怔愣间,就见天凤张口一吸,火焰尽数入它腹中。随后将他袭卷而起,一声凤唳便要朝上飞去——
容庭芳会失足不过是因为受不住这高温,既然天凤替他辟出一条生路,他亦不是无能之辈,当即立断化为原身。龙属水,灵雨真水,三昧真火亦要惧它三分。地火不自觉间便退了一步。龙腾凤飞天地祥景,可惜人间帝王无缘得见。
容庭芳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按着余秋远肩头,就想问,你既然满口谎话,那究竟几句真几句假,又到底有没有来过无尽崖。他还想问,你到底是一惯穿的红衣,还是只是褪了层鸟皮。那红衣人在崖边孤苦无助的模样,随着余秋远追他下火海之后,变得如此清晰,一回,两回,又三回。容庭芳再也忍不住,迫切地想要答案。
梦便是梦。
疯魔就当他是疯魔。
只刚开口说了一句:“你从前也穿——”
“师兄!”
一声呼喊,却是那头有剑声袭空而来,遥遥一见,苏玄机和晏不晓驾剑正穿过了火海。苏玄机尚在剑上,已然高声喊道:“师兄,你无事罢!内丹也没事吗?可有取回吗?”
声音之大叫在场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余秋远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话问的着实不是时候。
关键时刻还提什么内丹啊,这不是在提醒容庭芳这本来就不大好使的脑子再去撞一次南墙吗!要知道先前余秋远忍不住骂了容庭芳一通,才将对方嚣杂的气焰给压了下去。眼下旧事重提,他岂不是又要被扣上‘骗子’这顶帽子!
余秋远咳了一声,赶紧说:“你要问我从前什么?”
然而已经晚了。果然容庭芳顿时新仇旧账一并开始翻了天。
“东极水域那一次,包括在鹤兰轩那一次——你回回救我。”那两回,容庭芳都感觉胖鸡离他极近,近到有些逾越了规矩。“不是你借口为了更好的修行。其实是你要取回内丹?”
有些事它是事实但不能承认啊,当时那肯定是为了内丹,后来为什么要跳下去怕容庭芳死了,这不是还有故友旧情的关系嘛。余秋远刚想狡辩,就听对方呵声道:“不许说谎!”
“我……”
“也不准反驳!”容庭芳道,“倘若你这回再不说实话。余秋远。”他冷笑两声,“你们蓬莱往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他在一天,就要发兵一天,闹个不得安宁。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看来是深谙余秋远的套路,再也不上当了。
两个不准一出,掌山真人眨眨眼,憋了半天,只能道:“一点错都没有。”
承认了。
这件事上,确实是他隐瞒在先,欺骗在后,没有一丝一毫的辩解。
容庭芳抿嘴片刻,看不清神色,他忽然以手压腹,张嘴一吐,那枚火红的丹珠便落在他掌间。“还给你!”说罢扬手一扔,堪堪落在余秋远手中。
丹珠落在余秋远掌心,仿佛认主,余秋远还没想着要如何,丹珠已然自发融进了他的身体。这么一分离,却是余秋远和容庭芳两人均是一震。
容庭芳扶住额角后退了两步。然后咬咬牙,在苏玄机他们落地之前,旋身一变化作银龙。
苏玄机他们刚落地,就被龙气扬了一脸,差点没栽下火中去。
见余秋远身泛红光,苏玄机又喜又忧。喜欢的是余秋远终于得回了想要的东西,忧的是这里眼看就要塌陷。他道:“师兄,外面裂势过于明显,再不阻止怕就是一场人间灾祸。”
余秋远还在和内丹对抗,一时没能说话。
而银龙在云层中盘旋。
它的眼中映出这下方的火山火海,还有远处正蔓延而去裂开的地面,火星从地缝之中喷发出来,若放任它离去,这一整片北荒,都将变成人间地狱。
余秋远管不了,能对抗炼狱地火的只有角龙的灵雨。若说从前的容庭芳是不成的,那时他是魔身,一身魔气魔血,就算降下雨水,也只会魔气漫天叫天下民不聊生,当真是妖龙祸世。而今不同,他重获灵骨,有如新生。一声龙啸震九天,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瓢泼倾下大雨来。地上那几个人措手不及,被浇了个透骨凉心。
晏不晓拿衣摆替傅怀仁遮着脸,雨帘从头上浇下,经过睫毛,有如帘幕。
角龙呼雷引雨所到之处,地火渐熄,云层渐白。炼狱谷外地面已裂得有如皲裂的龟甲,蔓延数十里,再过一百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村落。银龙摆尾有千程之远,甫一到裂开的根源,引落数道九天玄雷。玄雷在地上劈出一道深深的裂谷,干脆地从源头上止住了蔓延的地裂之缝,叫那炼狱谷的雨水自上而倒下,形成了一道水帘瀑布,不至于淹至别处。
苏玄机他们在雨幕之中,只觉得大地震颤,不禁摇摇欲坠。
“师兄,它这么做不会让地表裂得更开吗?”
“不会。”余秋远忍着内丹融体的不适,一身红衣尽湿,张嘴说话,便被灌了一嘴的水。他长长的睫毛已经湿透,就像是在水里浸湿的凤尾。“南海那条裂谷深约百丈。还只是他当年划下的。”而今容庭芳的功力应当更胜以往,角龙是天之骄子,银龙更甚。
结果别人不觉得有什么,白子鹤一听却惊了。
他结结巴巴道:“划下裂谷的不是魔尊吗?他,他是容——”
晏不晓顿时抬头看去。
他没见过容庭芳。
但若说这是容庭芳,他丝毫不怀疑。
“可是这雨也太大了。”苏玄机捏出一个诀,将他几人围裹起来,“师兄,躲一下吧。”
余秋远恍若未闻。
他站在炼狱谷的最中心,身体像被冻住一样,举步艰难,只能看着银龙潇洒腾转于天地。
天地一色之中,那抹银白就是世间唯一的色彩。利爪开天地,长尾辟山谷,龙角可划破鸿蒙。人间帝王之相,九天天子之尊。容庭芳,本就应当如此。
大雨未止,银龙已归。
“余秋远!”它翻身进了云层,声音有如九天玄雷。“你想要的苍生,我替你庇护一回!昔日你骗我在前,今日救我在后,我们从此恩怨两清。”
说罢要走。却是晏不晓冲出雨帘,大声道:“容,容兄弟!”
容庭芳回身看了一眼。
晏不晓迎着雨幕,跪了下来。
“当日沧水我载你一程,今时无尽崖亦救你一次。我什么都不求回报。”他大声道,“但请你看在怀仁收留你多日的份上,答应他的事一定做到!”
好救救他——
晏不晓记得他师父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和苍生一比就不算什么。如今和傅怀仁比,也不算什么。他眉目刚毅,纵使唇色被冻得苍白,亦不失为山河丽色。银龙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晏不晓坚定地看着它——没有半分退缩。
忽闻一声龙吟,银龙长尾一扫,将傅怀仁卷了就走。
也不过就是短短几个眨眼之间,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天际。只剩下灭了一大半的地火,像焦炭一样的深谷,还有远处划开的裂谷处,雨水浇灌出来的虹彩。
晏不晓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他情愿相信容庭芳。
苏玄机小心翼翼地看着站着仿若石雕的余秋远,不知道为什么,昔日那些胡言乱语的八卦就飞到了他脑子里,这么一拍即合莫名其妙就觉得说走就走的容庭芳简直是个负心汉。
他斟酌了一会,开口道:“师兄。”
“你别伤心。我们回家吧?”
等了半天,余秋远没回答。
“……”苏玄机鼓起勇气走上前,只怕见到他师兄失魂落魄的一面。心道,倘若魔头果真欺负师兄,蓬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和魔界打个清楚战个明白。
这么一绕到跟前。
余秋远确实失魂落魄。
还没等苏玄机滋生出对容庭芳的怨气,就听他师兄道:“我没有想到——”
余秋远喃喃道:“我没有想到。”
“这内丹,它在别人那里呆了这么久,竟然和我野了啊!”
融都融不进去!
欲哭无泪。
往后一仰,就倒了下去。
苏玄机顿时大惊:“师兄!”
蓬莱这边暂且不提,却说回魔界。四方城已经沉闷了许久,没有镇场子的人在,就算虾兵蟹将想要闹点事也闹不出名堂。女人不好看了,犀牛不好骑了,就连酒也不好喝了。又他妈被苏玄机设计用大阵关在渭水那一侧,想冲过去找蓬莱报仇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