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明朝考科举 下(33)
不仅印刷技术直到五年后的今天也没人能破解仿制出来,那些彩印书、连环画的“崔美人”画法也风行一时,以俗盖雅。
如今世人都趋向俗艳的崔氏美人图,不知欣赏秀逸洒脱的文人画,一副北京居安斋印的大幅美人像,运到江南来,价钱几欲压倒沈周、吴伟、唐寅等名家!
王守仁到居安斋挑新题集时,远远便见到有秀才捧着新出的《锦衣卫》边走边叹,感慨时俗日薄,世人只知浓艳美人好,不知欣赏真才士名家手笔。
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手里的书——还是上个月的旧书,正连载到十三千户与上岸的倭寇接战,倭寇们提着精钢长刀,猿形鹤势地奔袭上岸,欲以人海之势压倒他们国朝军士。然而正在此时,天海之间黑压压地铺排过来一大片阴影,其上乘着一名戎装重甲,身材丰壮的将军。
他那深沉厚威严气息,顿时压住了倭寇残虐形象给读者带来的隐忧。
想起这结局,他就有点感激居安斋,在学子们乡试之前画到这样叫人安心的地方,省得有人担心着锦衣卫的输赢,收不回复习的心思了。
不过话说回来,锦衣卫院本已写到结局,看过院本其实就不会太担心。还追着看图画书的,必定都是极喜欢“崔美人”画法,爱里面英俊勇武的锦衣卫的人。
这样爱画,还嫌弃什么崔美人画法庸俗,吹捧什么江南才子呢?王守仁微微哂笑,绕过那几名书生,往店里走去。
错身而过之时,他忽然听见离得稍远的一名书生说:“这居安斋与崔状元关系匪浅,他家印书用的又是崔美人的画法,这崔状元与崔美人怕不是有什么干系。”
一名中年书生捋须答道:“是有关系,我曾在戚致远公文集中读到一篇建迁安藏书馆志,其中讲到书馆前身,便是崔侍讲母亲的嫁妆,那崔美人在崔侍讲寒微时曾租过他的院子做书斋。”
众人都看向他,连王守仁也微微停步,回头看向他。那人捋须时手指微翘,竟比常人多出一根枝指,显得有些怪异。
形貌古陋,手生枝指,倒像是一位著名的吴中才子。
王守仁停步看向他,琢磨着是否该上前结纳一番。那人倒不怕别人看他的枝指,光明正大地露出手,笑着说:“你们早不曾买过迁安戚县令的游记?那里写得清楚,是那崔美人恰租占了崔侍讲母亲的嫁妆门面开的书斋,后来她随夫婿远走,留下的画师归了居安斋。如今世面上的崔美人画全是仿品,居安斋的画师仿得最精而已。”
那本戚致远公文集存世量极少,寻常人连听都没听说过,也就是早年有几个与致荣书斋有来往的大客商捎来过数十本,不是爱藏书的名士都不知道。
王守仁跟崔燮相识这么久,却因年纪小,也不大清楚对方入仕之前是怎么过的。他不由得跟着多听了几句,却听那枝指生抛开戚致远公的游记,忽然论起了风月:“崔侍讲必定是个多情人物,不然怎么自从崔美人离开后,至今不曾婚娶,还一路扶持着能仿她画风的居安斋呢?”
……崔燮那么风光霁月的伟男子,怎么会惦念着别人的妾室!
王守仁听不下去了,闪身拦住他们,给崔燮正名:“你等是今科考生,怕也都是读过崔侍讲编订的必读笔记,进士经验的,算他半个徒弟,怎能如此编排他!崔侍讲不婚,自是因为他气运太盛,于家人有妨克,为了家人才不成亲,和什么崔美人有何干系?他是个导饮服气的居士,自然不近女色。”
他指着店门外正叫几名客人拉动着围观的动画箱道:“这正是崔侍讲命人制出的养生功法动画,依着《岳孤养生论》而制的。我曾与道士辩过他这动功导引法的优劣,也亲身试过多年,确实益气强身,胜于静坐。崔侍讲这般出尘人物,岂会如你等所言,与妇人有牵扯?若再这般说,休怪王某不客气了!”
那人叫王守人骂得微露惭色,拱手向他道歉,怪自己不该为流言所误,以讹传讹。
王守仁淡笑道:“你议论的又不是我,我怪你什么。只要你们以后莫再传这些不经之谈,听到别人说时也帮着维护崔大人,就算他没白费心力做那些科举用书,教寻常士子得闻名师精义。”
他话说得这么硬梆梆的,软糯的江南书生都面红耳热,没法给自己递台阶。那名拿着锦衣卫小册子的书生没话找话,强夸他:“兄台性情端方,人物俊秀,若玉映珠辉,光彩耀目,言辞亦清畅条达,想必曾受名家之教。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在下顾璘,这位是吴中第一才子,书家祝允明……”
祝允明谦虚道:“何敢称第一,不过是略通诗文,随家外祖与岳父学过几年书法的不第之人罢了。”
王守仁也听过吴中才子祝允明、都穆、唐寅、文徵明之名,神色微微放软,拱手答道:“在下王守仁,字伯安。”
顾璘想来是极喜欢锦衣卫的,夸他都夸他像锦衣卫,怎么偏还要装个不喜欢的样儿,边看还边嫌它俗艳?
他心中念头略转,忽然忆起“玉映珠辉”这个词是锦衣卫画册中形容安千户的,他自己生得疏眉朗目,是英伟俊朗的人,并不像那个爱扮女装的安千户。他皱了皱眉,正要劝那位顾书生夸人时别乱挑词,但见对方满脸真诚,又觉得不该为了一名赞词较真。
那安千户虽着女装,可那不也是为了解救百姓,寻到倭寇的大本营?
为国为民不计身名,这却是大丈夫所为,他也不该因对方办案时穿女装就瞧不起人家。不然的话,他岂不也和这些议论崔世兄与崔美人如何的书生相似了?
安千户的图像从他眼前掠过,他又想起多年前曾在父亲书房里看过锦衣卫几张掉落在地上的锦衣卫绣像。
那里就有安千户的。
他当时其实看清了,就是为了父亲的面子不曾说过而已。但如今锦衣卫第一部 已快到结局,安千户在后几本画册里换上男装后不仅不似女子,反而英勇敏锐非常,又充满报效杀敌之志,全篇看下来比别的千户更显光彩,甚合他的喜好。
也不怪父亲最喜欢安千户,偷偷收藏他的画像。这人物要是不总穿女装,他简直也要喜欢他胜过谢镇抚了。
第251章
江南才子虽说对京里人, 或者说对崔翰有点酸溜溜的, 但是把醋味去掉后,也都是见识广博、学问淹通的风流才士。那位祝允明更是工于书法、诗作, 因手生枝指, 还自号枝山, 是个相当豁达的人。
王守仁听了他一首观王维真迹作的《王右丞山水真迹歌》,甚是为诗中“行云淡映荒水陂, 似有斜阳带微煦”的句子倾倒, 深爱其闲远清幽之韵。
这真是隐士之诗,一洗他胸中读多了崔燮寄来的拟古诗而生的头巾气!
这些日子翰林院编完了实录, 太子也正位东宫了, 李学士就捉着崔燮学写古诗, 而崔燮写出的诗……在京里没人爱看,就源源不断地寄给王守仁,等着他回诗唱和。
王圣人并不懂他那等着自己成圣,沾自己诗文中“答崔侍讲”、“和崔翰林”、“读岳孤养生录有感”标题出名的心态, 因此读了太多崔诗后, 就有些生理疲劳, 提笔回诗都回不出什么好诗来。如今遇上了真才子,读了几篇叫人神清气爽的诗词,他也文思纷涌,与祝允明等人唱和了几首新诗。
他还记得崔燮爱跟他和诗,拿着宴中新题的诗作跟众人说:“崔世兄亦是爱诗人,吾将抄录此诗与他看。”
祝允明惊讶道:“世兄?初不闻王贤弟与崔大人相熟?”王守仁之前帮崔燮讲理时, 也是一口一个崔侍讲、崔状元,完全是站在公理正义上维护他,谁想到他们俩是相识的,这位王公子竟能和朝廷大臣兄弟论交!
王守仁半点不心虚地说:“我若不是与崔世兄熟悉,又怎么能如此清楚地反驳祝朋友那段崔美人的推论?戚致远公在文中既已说明白了崔世兄与那女子并无瓜葛,我也盼各位朋友与人谈及此事时,也帮我这位世兄澄清一二。”
祝允明倒有些心虚,叹道:“是我以己度人了……回到吴中,我自然用心为崔大人分辩。”
他是苏州人,要应江苏乡试,王守仁则是应浙江乡试,几人在南京买了新出的参考资料和漫画,还得各回家乡,准备考试。众人临别时交换了名帖,王守仁拱手道:“我今科若能中,就要带夫人回京依老父居住。诸位将来若要进京,可先到我家中一叙。”
众人都道:“明年若能赴会试,必定先到王贤弟家中拜访。”
这一科乡试竟是群贤并举的一科,王守仁、祝允明、顾璘等人俱都中举。九月鹿鸣宴结束后,王守仁收拾了这些日子的诗文,买了最新一期锦衣卫连环画,带着夫人诸氏北上归家。
船上地方小,也没什么正事可干。白天是江水滔滔,晚上是灯火照夜,一连数日风景都没什么变化。王守仁又刚考完乡试,不急着读书,就翻出些兵法、道经,静静在船舱里看书度日。
诸夫人也略识些字,却算不得才女,更与王守仁谈不了兵法国事,就在窗边刺绣,偶尔看看锦衣卫连环画。
那书画多字少,又不费眼,正适合在船上看。
王守仁见她爱看,便笑着说:“南京的书是从京里运来的,卖得慢,还是北京方便。京里有最新的连环画,还有等身大的人像,小像,你喜欢哪个,到家我给你买来。”
诸夫人温柔一笑:“但凡是你买的,我哪个都喜欢。这连环画虽是画书,看着不似那些文人写的正经,文字却精炼耐嚼得很,也不知是什么人写的。”
王守仁也不知是什么人写的,随口答道:“我倒不曾问过。来日见了崔世兄,替你问一声罢——不过这写书人都是故意隐去姓名,恐怕崔世兄也不会轻易告诉我。”
诸夫人自不愿令夫婿为难,便笑了笑:“妾身不过随口一问,何必定要知道其人?但能玩赏‘双环杂佩摇丁东,少年通籍明光宫,每逢天子赐颜色,长与大夫歌退公’这样的妙句便够了。”
这首诗正是安千户初登场时的定场诗,不知作者是谁,诗句却精妙绝伦。但在这清寒江风中,那首充满少年意气之作却不如后面安千户随倭寇海船到他们聚集的海外小岛,隔海遥望故乡余姚方向,吟咏的“旧书旧舍故无恙,某水某丘安可忘”更触动他。
这一去余姚,恐怕就要在京里呆下去了,他的在家乡的旧书旧舍,某水某丘,往后也当深深印在胸中,无时或忘……
不过安千户的家乡竟也在余姚,这倒是跟他家甚有缘份。
他旋即把这念头压进心底,直到回京见着崔燮之后,才又想起关于锦衣卫连环画及其作者的问题来。
这事其实是崔燮先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