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好好好(13)
离开时,朱铭棣送我出去,突然他道:“对了,有一件事,我听见说何家前阵子专程办了一场茶会,是为了替何梦屏招婿。”
我想起来,一笑道:“确实有这件事,我当时在场。”
朱铭棣道:“他们请你去了?”又说:“我没什么意思。”
我对他微笑。其实他奇怪也是正常,照理怎样都不会请我,作为女婿人选,我完全不合格。我道:“他们没有请我,可是何梦屏请我去了,差点造成一些误会。”就告诉他。
朱铭棣道:“这何梦屏打什么主意?我又听见说,她跟一个她家里介绍的人交往了。”
我真正惊讶:“是吗?”当天她看起来十分不开心似的,竟还是妥协了?
朱铭棣道:“我也只是听见说,事实怎么样也不知道。”
我笑道:“谁说不是呢。”
再说了两句,我上了车,朱铭棣道:“小心开车吧。”
我挥挥手,便往前开走了。
对何梦屏跟谁交往的事,我暂时不太有工夫关心。驱车回去后,我打开笔盒,把钢笔仔细又看了看,本来打算包装一下,但是怕刻意,檀谊沉会不肯收,对我们的来往又抵触起来,就作罢,重放回去了。其实我对钢笔的知识不深,也并没有朱铭棣讲究,只是觉得这钢笔黑的漂亮,当场就联想起檀谊沉那一双眼睛。只希望他能够喜欢了。
隔天我一大早起来,收拾好出门,又比通常时间早了半小时。进公司时,在一楼电梯口与刚刚来上班的谢安蕾打照面,她面色不改,可是马上看表。
她道:“叶总今天真早,只是上午也没有排什么重要的会。”
我走进电梯,一面道:“公事没有,私事却有的。”
谢安蕾跟在后面进来,按下楼层:“明白了。”
这一上午简直不知道做的什么事,每次看时间,走了不过一两分钟。捱到十一点,我已经坐不住,就走了。檀谊沉给的地址在市区,之前查过那边是一家普通的饭馆,根本没有听见过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选在那里?可是马上知道了,我到的早,停车的时候发现,这边距离檀谊沉做事的诊所不远,就隔着一条马路。
这路上整排都是卖吃的,接近中午了,不少人出来吃饭。我没有打电话催促檀谊沉,本来时间也没有到,又出于一种忐忑的心情,就在餐厅的门口等。
在背后的饭馆生意非常好,等待的十几分钟里,不晓得进出多少客人,一眼看进去,简直要找不到空的桌子。我不确定檀谊沉事前有没有订位,里面人多,柜台总是空着没人,不知道可以找谁问。
刚刚到十二点,檀谊沉就到了。他穿过马路走来,西装笔挺,那神气淡淡的,看不出心情好坏。当然无论如何还是很好看。已经有阵子没有见到他,这之前一直十分期待,现在真正见到了,突然有种紧张。好像在他面前,我整个不是自己的。差点打招呼也不会。
我摆出笑容,与他挥手。
檀谊沉一点头:“久等了。”
我道:“不会,其实我也刚到不久。”
檀谊沉没有说话,那视线隐约越过我看去。我也去看,里面还正在高朋满座。我掉回头,道:“看上去没有位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订位,所以来了没有进去。”
檀谊沉看来,只道:“没有。”
我正在想什么意思,背后饭馆的门打开了,用完餐的客人走出来,倒是不少人。我让开路,听见檀谊沉又说:“现在有空位了,进去吧。”
他伸手推门,我马上跟在后面。到里面去,更发现不宽敞,桌子椅子挤着放在一块,有种凌乱,又闹哄哄的,空气不太流通,饭菜的气味遍布,夹杂人气香烟气,全部闷在这里,成为一团复杂的带着一股子油腻腻的不清洁感。
檀谊沉走到一个两人座的桌子,他脱下外衣披到椅背,就坐下。我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了。服务生看见,就过来上茶,摆摆碗筷,问点菜。他拿起桌上的菜单看起来,那两眼低垂,十分专注似的。我忍不住盯着他瞧,旁边服务生似乎殷勤地问我什么,也彷佛听不见,没有回答。
突然檀谊沉眼睛一抬。我心里一跳,顿了顿,拿起面前另一张菜单。他没有对我说什么,倒是对服务生叫了几个菜。
服务生在纸上抄完了:“还要什么?”
檀谊沉朝我看来,我把菜单往旁边放:“没有了。”
服务生道:“好的!”就走开。
我端起茶,那茶色很浅,也不知道回冲过几遍。我又放下,倒是看见檀谊沉端着喝了一口,一副很习惯了似的样子。我顺着他的手往下看,从袖口露出了一截腕部,瘦又白`皙。他垂下手,靠在桌边,似乎也不怕沾到污渍。
我并不便一直看着他,虽然十分愿意。我开口:“你常常到这边吃饭?”
檀谊沉道:“这里距离诊所很近,通常上午门诊准时结束,就会过来。”
我想一想,道:“那今天上午门诊很顺利了。”
檀谊沉道:“上午门诊正常是十二点结束。”又说:“今天我不用看诊。”
我一听,心中升起希望:“下午也不用?”
檀谊沉道:“不用,不过还是需要到诊所去。”
我一时有点失落,本来以为顺便能够约会。我重振作起来,打铁趁热,又聊下去:“刚才你走路过来,你住在附近吗?”
檀谊沉道:“不是。”
我还要说话,服务生过来上菜了。现在才知道檀谊沉要了三个菜一个汤。也不知道味道怎样,可是看上去不很可口,那汤更浮着一层厚重的油。我也并不是不能够入境随俗的人,然而这菜色简直不行。
檀谊沉彷佛不觉得,他取筷子夹菜,端了饭碗吃起来。他一吃饭,完全不说话,似乎也不管我吃不吃。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果真不好吃。只好吃饭,米也煮烂了。
周围一片谈笑声,毫无掩饰,带着粗鄙的,会有点妨碍人的,可是在场的似乎没有谁感到被打扰,尽情投到吃饭的事情。本来到这里,不为吃饭又为什么。但是通常相约吃饭,目的难道就为了吃一顿?
以及跟谁对坐吃饭是这样的气氛?我真是想不到。檀谊沉吃饭,举止十分文雅,他坐在这里,真正跟旁边格格不入。想不到他平常到这里吃饭,好像第一次在东方大酒店咖啡厅那样的地方,比较合适他。
也说不定他就喜欢这里的口味,我试着又吃了一口菜。
突然檀谊沉放下碗筷。我一看,他把手上那碗饭吃完了,似乎不打算继续吃,就取出纸巾擦嘴。桌上还有一大碗汤没有动,当然我完全不打算喝。他朝我看来,我放下筷子:“不喝汤吗?”
檀谊沉开口:“我不太喝汤。”
我怔了怔,好笑道:“那又叫了汤?”
檀谊沉平淡地道:“随便叫的。你也不喝的话,就放着吧。”
突然我想了明白,普通一张桌子吃饭,还是吃中菜,三菜一汤算上一个标准,平常他自己来一定不是这样子叫。我便道:“其实你平常怎么叫菜,今天也还是那样叫不要紧。”
檀谊沉默了默,道:“平常我就是这么叫。”
我顿了顿:“噢。”
檀谊沉看看我:“吃好了?”
我道:“唔,差不多了。”
檀谊沉道:“那么走了。”
我一时讶异:“走?”就看看时间,过不到三十分钟:“去哪里?”
檀谊沉道:“吃完了就该出去了,不要在这里占位子。”就起身,拿了外衣。
我呆了呆,看他真是要走了,连忙起来。他到柜台去,柜台的人报了价钱,我一听,完全也不贵,可是怎样也不能够让他付掉了。
我赶紧横出钱去,他便看来。我道:“是我找你吃饭,应该我请。”
檀谊沉只道:“本来我也要吃饭,这里也是我找的。”就掉过去,把钱给了柜台。那柜台眼色可不太好,竟收下了。
之后出去,檀谊沉对我道:“走了。”
我一呆,简直没有想到。我忙道:“等等。”
檀谊沉道:“有什么事?”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假如他还为了敷衍,根本不该选择这里,大可找一个更不会尴尬的地方。我想半天才开口:“没什么,你要到诊所去?”看他点头,马上道:“我跟你一块走,唔,我的车子正好停在那边。”
檀谊沉看着我,没有说话,不过抬脚往前走。我立刻跟上去,与他一路走着,一面说话:“今天不用看诊,为什么还要特地到诊所去?”
过一下子才听见檀谊沉道:“有些病例资料需要读,做研究,那些资料都是病人隐`私,不方便带出去。”
我道:“我以为在医院的医师才需要做研究,原来出来外面做也不轻松。”
檀谊沉没有说话,不过我看看他,好像并不抵触这类的谈话,就说下去:“当初怎么想到出来做?”
檀谊沉说出一个名字:“我们以前在医院就是同事,那诊所是他开的,之前另一个医师出国去了,那边忙不过来,半年前我正好辞掉医院的事,就找我过去。”
我点点头,看他一眼:“我以为你回国没有很久。”
檀谊沉道:“早几年就回来了。”
接着提到家里的方面,彷佛十分顺其自然了,然而我还是考虑一下,没有说起来。我转口:“你们诊所只有两个医师,平常怎么休假?”
檀谊沉没有回答,倒是停下来。他道:“到了。”
我一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诊所前面。我无声叹一口气,这时间真是太短暂了。这时候怎样也要分别了。刚刚说过车子在这里,可是一路我并不注意,现在也要知道是借口了。我对他一笑。
檀谊沉道:“再见。”
我叫住他:“等等。”就从外衣口袋拿出一直准备好的东西。我把盒子递给他:“这个给你。”
檀谊沉没有接过去,只是看着我。
我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个很合适你用。”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又说:“刚刚你请我吃饭,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白吃一顿,就算是一个回礼吧。”
檀谊沉道:“只是一顿饭,也没有花什么钱,不用了。”
我便道:“以后吃饭也不能总是你请客,这次先扯平一次,下回再来过。”
檀谊沉静静不语,不过总算愿意接下东西。我马上道:“不如你现在打开来看。”
檀谊沉打开了它。他看一眼,朝我看来:“钢笔?”
我怕他又不肯收,忙道:“不是什么名贵的,就是一枝笔。”
檀谊沉没有说话,但是把笔拿出来看了看。我仔细地瞧着他,当然那神色半点也不改。他把笔放回去,又盖好。
他朝我看来,我一时有点紧张起来,可是听见他道:“谢谢。”
我怔了一怔,倒要恍恍惚惚似的,半天才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