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好好好(173)
我道:“不知道几点了?”
檀谊沉捡起地板上的一只表:“三点多了。”
我笑道:“还好,还赶得上午睡。”
檀谊沉听了,道:“你是需要多睡一点。”
我道:“那我们一起睡。”
我们收拾了一下,随便穿好了衣服,就下了阁楼。刚刚把书房里恢复了原状,有人推门进来,吓了我一大跳。是珊妮丝,她也一副惊吓的样子:“找了两位少爷半天了,原来你们在这里。”
她又把我和檀谊沉看了一看。我不免局促,深怕她瞧出了什么,不等她说话,马上道:“我们看了一会儿书,有点累了,要去补眠。”
我拉了檀谊沉的手就往外出去,珊妮丝的声音掩在了门背后。走了两步,我朝檀谊沉看去,他也看来,我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檀谊沉不作声,他握住了我的手。
回了房间,洗过了澡,我和檀谊沉就上床睡下。这一回我倒没有睡了很久,醒来时差不多五点半,而且精神很好起来。睡前这头拉上了窗帘,房间一半灰暗的,另一半光线也并不算明亮,傍晚了。我翻过身,檀谊沉侧身躺着,他仍旧熟睡,头发略遮住他闭着的眼睛。我俯下/身,吻他的额发。
我轻悄悄地下床,随便拿了衣服换上,就离开/房间。走在过道,从一面长窗望出去,天色白灰,午后的阳光就露面了几小时,剩余一撇拖着长尾巴的半青半蓝的光。我往下看看,园子里还有几个花匠在做事。下午下过一场大雷雨,打坏了一些花草,明天是礼拜六,要等花匠们修整,就要等到礼拜一,大概这样缘故,珊妮丝把人叫来加班。
我下了楼。佣人们还在忙着布置,在餐室与厨房来来回回。二妈为了让我们能够好好休息,延到了七点开饭。就连我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早醒来。我问了一个女佣,果然二妈人在花园里。我推开玻璃门,傍晚的风夹着下雨过后的余韵,有些森森的冷意。我缩了缩脖子,两手全都放在裤袋里,沿着房子外头的走廊往外,走在花园间。穿过一片草地,前面不远的种了两排的蓝花楹,树下放了一张漆黑铁制雕花扶手的木头排椅,二妈便坐在那椅子上。
也不知道她出来了多久?外头这样冷,竟没有一个人来劝她回屋子里,就在这里吹了大半天的风。幸而她身上衣物看上去非常保暖。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但这时候她并不看书,却抬头起来,有些出神似的望着前面的树丛。我一靠近,她倒又马上注意到,就把书放在腿上,朝我看来。
我学她把那树丛看了看,道:“那里面有什么吗?”就在她旁边坐下。
二妈笑道:“没什么,发呆而已。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笑道:“再睡下去,晚上我就不用睡了。”瞥见她搁在腿上的书本,便拿过来。一看,倒是一本很久以前的睡前故事书《Love You Forever》。我朝她看去。
二妈笑了笑,道:“下午突然想起家里有这本书,就叫人找出来。”她停了一停,看我一眼:“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这本故事,每天晚上一定要听完一遍,才愿意上床睡觉。”
我真是没有印象了,可道:“现在想起来了。”就把书本翻开。
二妈瞧见,就默背了出来,那口吻温柔:“A mother held her new baby and very slowly rocked him back and forth,back and forth,,back and forth. And while she held him,she sang……”
我心头有些触动,接了下去:“I'll love you forever.”
二妈脸上堆着笑容。我看着她,那气色再好,也总是看上去有点苍白。她始终很瘦,并不是刻意维持,她心脏不好。她的神气也总隐约有股忧愁似的,似乎我每次见到她,她总是这样子──现在我才恍然过来,那并不是因为生病所致,是因为我,因为过去她一气之下,把我留在屋外的事;这多年以来,她对我永远抱着一种弥补的心理,做尽哄我的事。第一次我发现我从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我跟她之间自然关系亲近,可是,仔细想想,始终一直也好像隔着一层,不算真正的接近。我心里突然十分难过。
这时候,听见二妈道:“其实,这次是我要你爸爸叫你带他来一趟。”
我霎时一怔。她道:“本来应该我回国……。我知道他是娇娇的儿子,但是,我还是想亲眼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然总觉得不放心。”
她又说下去:“下午我是刻意单独找他过来说话。唔,你不要不高兴。其实没有特别谈到什么,不过我感觉得出来,他教养很好,很注意礼貌,看来他另一边的家人教育十分成功。”
对于檀谊沉的好教养,倒真是无庸置疑,不过他祖父母的教育方式的好坏,这一点,我实在不便评价。见我不出声,二妈顿了一顿,才又道:“他出去做医师,不理他们家里的事,我觉得这一点是难得的,但是我想了想,又要担心,他做医师的那一点点薪水,实在不能比。”
听她说着,我不禁回想起有段时间我也一度认为檀谊沉手上没什么钱,幸好没有闹出什么笑话。我就要告诉她,其实檀谊沉远比我们所想的有钱。没想到二妈急忙地解释:“我不是嫌弃他,我担心的是你们以后的生活,什么都要开销,那他……”
她越说越紧张似的,我立刻打岔:“我完全了解的。”
二妈一时就不作声。片刻,她才低低地道:“我是担心,你比他有钱,他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以后,一起生活后,有太多需要花钱的事情,也许那时候他心里会有点介意,对你不好。”
我忙道:“我保证他不会。”
二妈却道:“你怎么保证?世上没有人可以预见以后的事。”
我愣了一愣,一时也就没有说话。二妈仿佛觉得自己失言,她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我点了点头。想了一想,便道:“以前你告诉过我,打算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要自己争取,未来不是既定的,应该我们去创造的。就算他以后有可能介意这一点,我也不担心,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由我自己掌握,”
二妈安静不语,半晌,她叹了口气。又低低笑了声,道:“我说过这个?我自己都忘了。”她看着我,有些黯然似的:“其实我也不是你亲生的母亲,没有资格多管你的事。”
我听见,心头不免一酸。马上就去握住了她的手,她仿佛吓了一跳,僵了一僵,那脸上非常震惊似的样子。我道:“你怎么会没有资格管我的事?你当然也是我的母亲,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幸运,我可以拥有三个妈妈,又都爱护着我,支持着我的一切。”
二妈呆呆了半天,突然她的脸一低,抬起了手抹着眼角。我放开她的手,伸出手臂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地道:“I'll love you forever,I'll like you for always,As long as I'm living,my Mommy you'll be.”
终于二妈抬起头,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笑了一笑,松开了手。我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站了起来道:“我们该进去了,不然里头就要到处找人了。”
二妈笑着说好,也就起身了。我替她拿书,她挽住我的一条手臂,我们一同在草地上走着。她看看我,我便也看看她,然后一笑。又往前走着路,她开了口:“你母亲跟我说起你和他认识的经过,我觉得很浪漫,我想听你亲口说说。”
我听见一笑。这一回想起来,我自己倒也觉得很浪漫,阴错阳差,我误认他是别人,他通常谨慎的人,竟也会把我错认为他要找的人。这种巧合,简直不可思议,后来追求过程的辛苦似乎也就不值得一提,因为我也并不真的感到辛苦。一切都是值得的,最后我告诉二妈。
进到屋里,再过一会儿就要开饭了,二妈回房去换一套衣服;我也回了房间一趟,里头的灯开了,光线明亮,檀谊沉早已起来了,他穿了整齐,正在戴表。听见动静,他回过头来,我走上前,从他背后抱住他。他轻轻地握了一握我的手指,略偏了脸道:“手太凉了。”
我对他一笑,道:“到花园走了走,又陪二妈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
檀谊沉掉过身来,见我的衣着,道:“你应该再加一件衣服,虽然这里气温还好,毕竟是冬天。”
我道:“其实我真是不太觉得冷的,我体温比普通人高一点,以前大妈还叫我小火炉子。”不等他回话,就拉着他的手,把他看了又看:“你穿这样真好看。”
檀谊沉神气淡定:“谢谢。”
我凑上去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他默默地看来,我半点不担心他不高兴,还又笑起来。我道:“走,去吃饭。”
后头吃饭时,二妈问起我们这几天预备到什么地方玩,她可以帮忙出些意见。虽然她不常出门,也在这里长居多年,也绝不会不熟。我们才来了不到一天,但是这次趁着国内过年假期来的,待上三四天,也就要回去了,真正可以跑的地方不多。
二妈表达了可惜,道:“既然来了这边,那一定不能错过这里的海滩,还有码头。”
旁边珊妮丝岔道:“我看了天气报导,明天会是好天气。”
二妈便又道:“太好了,明天你们就出门好好地玩一天。”
本来我也一直打算和檀谊沉一块去海滩上消磨,就看看他:“怎么样?”
檀谊沉道:“那就去吧。”
其实要照着我的意思,要玩的话,自然是私人海滩方便,也有人可用,可以非常舒适,做什么也不会不便。但是,难得出来了一趟,不免想要四处走走,人多的地方也不要紧;这是我和檀谊沉交往以来,第一次真正的长途旅行,无论如何应该留下一些特别的回忆。我想了一想,就决定舍弃一些方便。
隔天一大早起来,天倒是灰阴阴的,温度还又比前一天低了一些,幸好没有下雨。不过今天是礼拜六,无论哪个地方势必有许多游客,我们决定早点出门,先到海滩与码头走走,接着进市区吃午饭。为了方便,我们自己开车。以前我在美国待过一段时间,当年就考过驾照,后来短暂停留也常常使用。倒是,檀谊沉也考了这里的驾照。坐在车子里,听见问题,他答道:“两年前去芝加哥参加一个医学会议,要待两个礼拜,中间有空,就去考了。”
我可想不到有谁好像他这样马上有办法去考试的。大概还是檀女士的缘故,她在芝加哥出生长大,也有房子在那里,很容易备齐资料。我道:“你考了一次就拿到了?”
檀谊沉仿佛不理解:“这算是问题?”
我顿了一顿,改口道:“那你在英国考驾照,考了几次拿到的?”
檀谊沉却道:“难道不是应该一次就考上了?”
我默然了一会儿,坦白地道:“我以前考过,就没有考上。”我和周米以前到英国去玩,待了半年多,有一天心血来潮,就决定考个正式的驾照。最后周米说,其实我们不用这么折磨自己,出租车非常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