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好好好(152)
我咬着牙开口:“我不在意那些!”
我爸却道:“难道他也不在意?”
我愣了一愣。我爸道:“他可以放任你被人说话,完全不动摇?要是这样的话,也不是一个会为你着想的人。”
他道:“你们坚持下去,没有好处。”
我听不得这种话,脱口而出:“他就是我唯一想得到的好处,也不用别的。”
我爸不作声了,半晌,他皱起眉头道:“要是你坚持跟他在一起,你就会失去你现在所有的一切。”
我感到无比冷静:“那你拿走吧。”
我爸霎时脸色一变,十分严肃。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将大衣拿起来穿上。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我看你要倔将到什么时候。”
我动也不动,眼看着我爸开门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我乘车去了檀谊沉做事的诊所找他。我与檀谊沉说好,晚上在外面吃饭。虽然我家里人不接受我们恋爱的事实,也还是如常地生活,回国之后,檀谊沉看诊时段恢复成为整个白天,下午安排的病人又格外的多,他总会加班;今天他下午有几个病人取消不去,他便可以准时下班。
我让成叔把车子停在诊所之前的一个巷子口,走路过去。诊所外面招牌的灯大亮,里面靠近柜台的灯倒是灭了几盏。从外看进去,没有病人了,我推开玻璃门,在柜台里面坐着的是一个面生的女孩子,大概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来。
她道:“下午门诊已经结束了。”
我对她一笑,道:“我是来找人的。”
她愣了一愣。走廊那边出来了一个人,倒是见惯的汤小姐,她朝我点了个头,就向那个女孩子道:“这是叶先生,他是檀医师的朋友。”又对我说:“我们新来的人。”
对方听了,向我点点头。我笑了笑,转头看着汤小姐:“里头还有病人?”
汤小姐看看左右,放轻音量:“庄太太。”
我一听,也不怎样意外。那位庄太太的丈夫是业内出名的制片人,与我也算有几分交情,过去在一些场合,也见过他的太太本人,一直没有留下深的印象。没想到他太太是檀谊沉的病人。我到这里来,跟她不知道打过多少照面,一来二往,也能够记住她的样子,倒是她在诊所见到我,就装作没见过,遮遮掩掩的。她常常不预约看病,趁着门诊刚刚结束时跑来,绊住檀谊沉诉苦,就算她有一段时间不是檀谊沉的病人,也还是过来。她来的时候,总是一副防备的样子,仿佛怕被谁撞见。
其实檀谊沉总会把她引进诊间里,专注听她说话。
这时走廊那头传来女人低低的说话声,正是那庄太太。檀谊沉陪着她出来,他穿上了大衣,手上提着公文包。庄太太看见了我,马上住了嘴。她理理头发,扯了扯衣服,向檀谊沉点了个头,挽住了皮包出去了。
我往檀谊沉看去,笑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檀谊沉点头:“可以了。”
安静了好一下子的那年轻的女孩子忽道:“檀医师明天见。”
我不禁瞥了她一眼,她只笑盈盈的对着檀谊沉看去。檀谊沉略点了个头,朝我看来:“走吧。”
汤小姐这时道:“叶先生,下次见。”
我笑了笑,跟着檀谊沉出去。我们一块走着路,我问道:“那是新来的人?”
檀谊沉开口:“嗯。”
我道:“我倒不知道她怎么称呼。”
檀谊沉口气平淡:“听见说她姓林。”
我又道:“叫什么呢?”
檀谊沉瞥来一眼,他道:“我不知道,你也不用知道。”
我心头一甜,对他微笑起来:“好。”就去握起他靠近我的那只手:“你冷不冷?今天你应该戴围巾出来。”
檀谊沉道:“不冷。今天开车出来,走路也没有走多久,路上没什么风。”
我道:“今天白天气温好像才十二度。”
檀谊沉听了没说什么。我们走到了他的车子停放的地方,坐上了车。他往外开出去,走在一条大马路。天色暗了,来来往往的汽车头的灯光扫过去,好像蓬动发亮的水母,整个的马路就是一泓黑蓝的深海,飘飘茫茫,望不见边际;我看了半天,也没有怎样犹豫,就说了出口:“我爸从美国回来了。”
听见我的话,檀谊沉没有作声,只隐隐地看来一眼。我接着道:“他到公司来找我谈话,反对的话。”我把我爸说的一些话,源源本本的告诉了他。
檀谊沉始终默默不语,他看着前方,手扶着方向盘,脸上光影闪烁,看上去十分镇静。不知道他此刻怎样想法?也或许,他早已经预料到,就算我爸回来了,也不会为我们说话。
我讲完了,便转过了头。我说出这些,本意并不为使他对我感到心疼,或要他说些空白而无用的安慰的话。他是我的恋人,他有权知道,我不能不告诉他。要是我爸有打算做些什么,也根本瞒不住他。另一方面,我不免又抱持了乐观,虽然我爸可算说出重话,但他未见得真是会对我大施手段。
我往前看去,整条路灯火通明,远远的天边躺着大块的灰白的云,在晚上还是看得一清二楚。我开口:“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晚上的天空是黑的,所以云也应该是黑的。小学的时候,校外教学到外面露营,我才知道晚上的云也会是白色的。”
檀谊沉听完,开了口:“云的形成是,潮湿的空气正好到达温度比较低的位置,水气达到饱和,凝聚成云,它是水气,本身不具有颜色,主要因为光线反射,云层较薄,就呈现白色。晚上会看见白云,又没有月亮,那是因为地面反射光线造成的。”
他又说这样好像不解风情的话,我完全不觉得无聊,倒又记得了我妈说过的话,不禁微笑起来。我看着他道:“上次你走了,我妈告诉我,如果外公还在世的话,你们一定谈得来。我十分同意她的话。”
檀谊沉安静了半晌,他道:“是吗。”
我点点头,道:“我外公是教自然课的老师,他从年轻开始,就时常往山上跑,年纪一大把了,也一样爬山、露营。”便不禁叹气:“可惜他走得早了点,不然你们认识,他一定会喜欢你。”
我便又告诉檀谊沉,外公的几件陈年趣事。谈着谈着,到了预定好的餐厅,预备进去的时候,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大哥打过来的。我迟疑了几下子,半天才接起来。那头的大哥道:“子樵,爸爸妈妈问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缓。我道:“不回去了。”
大哥道:“我再问你一次,回不回来?”
我干脆地道:“我吃过了。”
大哥道:“好。”就挂断了。
我慢慢地收了手机,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绪不宁。
听见檀谊沉问道:“怎么了?”
我看看他,摇头:“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檀谊沉没有追问下去。
我们便在这里吃过了饭,又到附近的一座公园散步,这才开车回了公寓。又过了一个与平常无异的夜晚,到了早上,檀谊沉到诊所去,我也照样去了公司。刚刚进办公室不久,电话响了起来。我拿起话筒,那头人事部唐经理说话有种慎重而紧张的口气:“叶总,您大概忘记了,您从今天开始请长假,不用进公司。”
我愣了一愣,心情一沉,道:“我的记忆力还没有差劲到忘记自己休假。”
唐经理小心的坚持地道:“您确实请假了,不该进公司。”
我脑筋一动,马上猜到是怎样一回事。我捺住脾气,道:“谢谢你通知我。不知道我请了多少天?”
唐经理咳了声,道:“很长一段时间。”
我放下话筒,这时的心情再没有更镇定了。除了我自己,这世上最清楚我所有行程的人,就是谢安蕾,根本也不必问她,自然没有的事。唐经理又特地打来要我不必进公司?想必有人指使他这样做。
我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听着我爸道:“子樵,现在你怎么想?”
我反问道:“爸爸想要我怎么想?”
我爸道:“看来你坚决不改变主意。你累了,你休息一阵子吧。”
我感到自己口气平静:“爸爸的一阵子是指多少天,一个礼拜?一年两年,或者一辈子?”
我爸没有回答,只道:“你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苦,日子顺遂,我作为你爸爸,绝对不愿意看你过得不好,但是,你长这么大,没吃过一点苦,还是不行。”
他道:“昨天临时董事会上大家决议,暂停你的职权,避免你的私人行为影响公司运作,你负责的职务全由范总监接手。”
我霎时没有什么情绪,也不怎样觉得心寒,这样的结果,也不算没有料到,听他一副冠免堂皇的口吻,心里反而生出一些可笑。我爸真是对我祭出惩罚,又这样快,他果真非常有效率的人。我强忍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接到召开董事会的通知。”
我爸道:“临时决定开会,没有通知你,不好意思。不过呢,你不到场,也没有关系,不影响。”
再没有什么可说——要说的也只有说服彼此的话,但两方此刻全都听不进去。话筒那头嘟嘟嘟的响上半天,通话断掉了。我感到一股子情绪,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十分憋闷。要说是翻脸,又不够算,我爸真是打算狠下心的话,大可直接解除我在公司职位,他只暂停我的职权,就作为警告,逼我看清现实;我没有了实权,在外人眼中,根本什么也不是。我不再是千堂娱乐公司的叶子樵,我只是叶元嘉最小的一个儿子,毫无成就。
但是,又怎样呢?不依靠家里,难道我就真是一个无用的人?这社会上一个人可以做的事那么多,未见得我做不了。就算不去做那些事,也可以创造新的事业,我也并不是身上没钱的人。没钱也不要紧,反正路是人走出来的。
可是我爸真是对付我起来,一时也还是觉得刺激。
我沉出一口气,叫来了谢安蕾。她马上进来了,我收拾着东西,道:“我准备休假一段时间。”想想改口:“不,董事会要我休息一段时间,对外负责人还是我,不过我休假期间,职权暂停,公司的事全交给范总监决定。”
谢安蕾神色镇静:“不知道您预备休息多久时间?”
我道:“不一定,也许一天两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两年。”便一耸肩:“也可能一辈子。”
谢安蕾像是愣住了,片刻她道:“没有看见正式的人事命令。”
我道:“很快会下来了。”
谢安蕾看着我道:“等正式的命令下来……”
我截道:“董事长亲自打电话告知我了,我还是在这之前离开吧。”
谢安蕾便不说话了。我穿起大衣,就预备走了,听见她道:“我只作为您的助理。那么您休假期间,我想我可以不进公司?但您还是必须支付我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