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好好好(27)
楼上没有对外的开口,几乎听不见半点声音,一下楼立刻清清楚楚,玻璃门外的黑夜里下着雨,雨点非常大,打在地上激起一圈白花。深秋的夜里简直难得下这样大的雨。
忽然,檀谊沉对着我这边看来。我走近,有点不太好意思,把衣服还他:“谢谢。”
檀谊沉站起身,接过去,道:“不客气。”他走开,把香烟往柜台上一只烟灰缸按灭了。他把手上的外衣穿起来,一面道:“很晚了,我要关门走了。”
我看看他,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檀谊沉看了看表,道:“差不多两小时吧。”
就算他有事留下来,也不至于要到这样晚。明天是礼拜六,上午诊所还有开门,他们两位医师轮流出来看诊,照着我的印象,又轮到他了。我很不过意,道:“都怪我睡着了,不然你早可以回去休息,抱歉。”
檀谊沉好像要说什么,却算了。他转口:“你开车吗?”
我这才记得通知成叔过来接,需要等候五分钟。我打完电话,去看檀谊沉,他已经关掉走廊其中一盏灯,剩下一盏,整个的诊所就依靠那点光照明。他看上去好像没有打算先走一步,可能因为听见我与成叔的对话?五分钟不算久,可是待在里面等的话,他不便收拾关灯,白白浪费时间。
我不想使他麻烦,想了想道:“我到外面去等吧,就是需要借把伞。”
檀谊沉看了我一眼,道:“外面的雨下太大了。”
我怔了怔,可忍不住微笑起来。我道:“等等车子过来了,我也还是要走出去,也免不了淋湿。我到外头等,你就可以把诊所锁上回去。”
檀谊沉便不说话,倒回头去拿出一把伞。我道:“咦?怎么只有一把伞?你怎么办?”
檀谊沉道:“一把伞够了。”
我愣住。檀谊沉倒又把伞交给我:“你先拿着。”就开门让我出去。
我站到雨棚下,这雨棚不深,勉强可以遮挡,可是雨势大,水还是一丝丝泼进来。我只又回头去看,里面的灯光很快灭掉,过一下子,檀谊沉摸着黑出现,他开玻璃门出来上锁。他朝我看来,开口:“雨太大了,把伞打开。”
我连忙开了伞,遮住我跟他。听见他道:“你的车子快到了吗?”
我道:“应该快了。”就看见前面马路有车灯从旁边远远照来。很快,一辆汽车缓缓停在诊所的花圃前的路上。成叔必定下车打伞过来接我,并不必檀谊沉送我上车。可是出于隐密的心思,我连忙拿出手机打给成叔,吩咐:“你不用下车,我有办法走过去。”
我挂线,转过头对上檀谊沉的视线,顿了顿。我讪讪地笑。檀谊沉面色倒不变,他伸手,把伞拿到手上,还又帮忙我遮雨。他道:“走吧。”就迈开腿。
我忙挨着他走,又闻见那衣服上的香味,挟着几丝水的冷气。我感到怅惘,又十分依依不舍的心情,下次又这样靠近会什么时候?简直不愿意这样道别了。我连忙道:“你的车子停的远不远?不然我送你过去。”
檀谊沉道:“今天我没有开车。”
我马上又说:“那我送你回去。”
檀谊沉淡道:“不用了。”
已经到了座车前,我站定,迟迟不去开门。他没有催促我。我看着他,又道:“这么大的雨,不好叫车坐的,让我送你回去。”
雨势哗哗,水珠子劈劈啪啪打在伞上,整个轰轰的,四周灰雾茫茫,又暗,什么也看不清晰似的。我望着檀谊沉,他神思寂静,也完全无法看穿他有没有过犹豫。
听见他道:“那麻烦你了。”
我怔了怔,霎时开怀起来。我笑道:“完全不麻烦,这是我的荣幸。”就连忙开车门,又一想,先请了他上车。
檀谊沉看着我:“我拿着伞,你先上车才对。”
这话有道理,我没办法反驳,只好照办。可是悬着一颗心,怕他又敷衍了。我坐在车上,两眼马上朝外看,盯住他。这次他真正不是应付,收起伞便上车,听见关车门,我霎时松口气。
我低声道:“太好了。”
檀谊沉朝我看来:“什么?”
我忙道:“哦,没事!”
这时成叔出声道:“叶先生,可以开车了吗?”
我点点头:“开车吧。”车子往前走,又道:“先送檀先生回去。”
我转头问檀谊沉:“你到哪里去?”
檀谊沉正慢慢把雨伞整个卷好了,听见了报出路名:“在路口停下就可以了。”
那边距离我住的地方很近,我一愣,霎时惊喜,却又不免怀疑他不是真的住在那里。有几次有机会送他回去,他可没有一次明白说出地址。
我想了几下,道:“那边我很熟悉了,都不知道原来你住在那一条路上。”
檀谊沉口吻平淡:“是在附近,车子不方便靠近,我走过去就好了。”
我早已经打定主意,非要知道他住的地址不可。我微笑起来,道:“你看,这个雨还是很大,撑伞走路都会湿透了吧,反正已经送你一程,不差那一点时间。唔,你说说看是在哪里,只停一下子,应该不至于不行。”
檀谊沉好像犹豫了起来,过一会儿他道:“好吧。”他便说出一个公寓大楼的名字。
我听见,立刻呆住了。我看着他,完全无法不震惊:“什么!你,你住那里?”
檀谊沉道:“有什么问题?”
哪里都是问题!我感到整个脑筋好像空白,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我也住在那里。我张张嘴,半天脑子才又转动了。简直不容易按住分外惊喜的情绪。我定定神,道:“成叔知道怎么走,其实那里不会不方便停车。”
我咳了两声,慢慢地说:“因为,你大概不知道,我也住在那里。”
檀谊沉转头看来,车子光线不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我想要说话,他已经掉回去了,就望着前面,半天也没有出声。连可能会问的话也没有。
他一沉默,我心里便有点忐忑起来。然而,无论如何都是高兴极了。我心想,就算是他,大概也需要时间消化,就连我都还在震动之中。简直没有想到。天天盘算要知道他住哪里,原来我们之间是这么近的。
车子开到住处,刚刚停下来,门房已经过来开车门,看见檀谊沉从我的车上下去,仿佛愣了一下,可是显然认得,因马上道:“檀先生。”
檀谊沉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把伞交给他。
我在后面下车,对那门房笑着点点头,跟上檀谊沉的脚步。走到电梯前面,我看一看檀谊沉,他的脸色还是很冷静的。我猜不了他的心思,不过不想沉默。我道:“门房他看上去非常吓一跳。”
檀谊沉没有看我。他倒终于说话了:“大概是吧。”
我便脱口:“那你呢?听见我也住在这里,是不是也吓了一跳?”
檀谊沉过一下子才道:“突然知道了,谁都会吓一跳。”
我还是捉摸不出他的心情,可是听这个口气,忍不住放大胆子。我道:“我真是很吓一跳,简直没有想到。我想,我们之间真是很有缘,不能更凑巧了是不是?”
檀谊沉朝我看来,微皱了皱眉,那眼神还是淡的。口气也是冷淡的:“这也不怎样。”
我并不觉得会怕他不高兴了,还又对他微笑。电梯门开了,他掉头走进去,伸手按下楼层。我走在后面,正准备按键,一看,霎时吃惊。
我脱口而出:“你住在十五楼?”
檀谊沉声音十分冷静:“难道你也住十五楼?”
我转过去看他,差点忍不住激动:“是啊。”
他也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对他笑了笑,道:“原来是你买下查尔斯的屋子。我还在想,我还没有看过的新邻居会是谁,想不到是你。”
檀谊沉道:“……我也没有想到是你。”
我忍不住感叹:“你已经搬来半年了,我们一直也没有机会碰见,倒是在另外的地方认识了。”
檀谊沉不答腔。
到了楼层,我先走出去,走到长廊前,等了一等他。他站住了,我看看他的脸色,犹豫着道:“跟我做邻居,你觉得很困扰吗?”
檀谊沉看着我:“为什么这样问?”
我道:“我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个关系,又不愿意与我来往。”
檀谊沉安静了一下子。他道:“我不觉得需要担心,这不是问题。我搬过来之前,并不知道你住在这里,也不知道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思考了一下,反正认定了他没有因此又抵触我们的来往。我试探道:“这表示我可以继续给你打电话?”
檀谊沉仿佛叹气,他默默点头。我又问:“那我也可以去找你?”
檀谊沉道:“以后没有什么事不要常常到诊所去。”
我便一笑,道:“我也觉得去那里很打扰你做事,我是说,到你家去……”
檀谊沉没有说话。我有些失落道:“好吧。”
檀谊沉看看我,忽道:“不要突然过来。”
我怔了一下,马上振作。我连连点头。他便道:“很晚了,再见。”
我对他微笑:“好,再见。”又补一句:“晚安。”
檀谊沉正要走开了,略停了停。他向我看来,道:“晚安。”
这天下竟能够有这样凑巧的事,偏偏买下查尔斯屋子的人是檀谊沉,大半年过去,我与他一次不曾在这公寓大楼打过照面。虽然从前我碰见查尔斯先生的机会也算微乎其微。在他面前勉强维持了镇定,关起门后,简直亢奋得不行,我感觉追求的前景非常明朗起来。这样的想法,绝对不便在檀谊沉面前显露出来,就连丁点的蛛丝马迹也不行。能够感觉檀谊沉现在待我很算友好,但是我很清楚,这份友好的前提绝对不能越线。
可是我也向来不爱讲规矩。
我反正睡了一个好觉。隔天起来,我并不马上找檀谊沉,也没有给他传讯息。在这个地步,倒不要操之过急了。谈恋爱都要尊重彼此的生活空间,况且我跟他连开始谈的眉目也没有。
他有他的事,我也有我的。下午的时候,我前往周米家开的艺文会所,在西区的一条路上,那附近有许多的艺廊,以及私人博物馆。场地选在会所最好的一个房间,一面正对庭园,这庭园是周米父亲最为得意的,特地请来大师设计,处处禅味。另外三面的白墙挂了好几幅名画,经过一番布置,场中气氛高雅,每个人站在这里,气质仿佛也脱俗起来。
今天这是大姐儿子为帮忙傅思耘拓展在艺文圈人脉的茶会,主要请的大多清流一类的人物,未免这些人物不精于谈天,倒又请上一些陪客,除了几个行内的商人,还有交际圈常见的面孔。
我在这里也是一个尽责的陪客,拉上周米。他可以免去帮文家绢提包包的机会,哪里不愿意。他对我抱怨一通,又一次感叹结婚的痛苦——根本他也还不算结婚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