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4)
汪旭趁着许月说话的一会功夫,用会议室的电脑调出来陈诺的资料:“许老师,我找出来他的详细资料了。”
蒋欢坐在旁边探头一看,激动地一掌拍到人家背上:“可以啊,小眼镜!”
连偷偷给别人起的外号都带出来了。
汪旭被她天外一锤,拍得气都喘不匀了:“这个……我就学这个的——许老师,我可以把这个接到投影仪上。”
许月点头。
几秒后,一份个人身份信息出现在了屏幕上。这是陈诺一年多以前领结婚证时更新的资料。
上面清楚的写着,身高,一百九十一厘米。
☆、寄居蟹 六
“……这么大的体型悬殊,”马勤说着,拉着坐在自己旁边的黝黑脸汉子也比划了一下,“如果有意致受害人死亡,那一下子就死死掐住根本不难。她就算挣扎也挣扎不了太久。”
许月点点头:“一般来说,扼杀——只需要五公斤的力就足以制住受害人。普通人被掐住脖子超过五十秒,就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凶手的体型应该不很健壮,因此受害者才会有反复挣扎和挣脱的机会,她的脖子上才会这么多反复扼掐的指痕。”许月顿了顿,外面廖局的斥责声似乎停了,他朝门口看了一眼,继续说道,“……陈诺是凶手的可能也很小。”
话音刚落,叶队长就顶着一副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惨淡脸色推门进来。他抄起门口饮水机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水,抬头一口气饮下,撂下杯子,才发现室内众人鸦雀无声地齐齐看着他。
“看我干啥,继续啊。”
蒋欢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叶队,廖局他——这案子……咱们还能……”
叶潮生迟钝地没接收到这份小心,一脸莫名其妙:“还能啥啊?继续开会啊都看我干啥。这案子移交过来了,明天蒋欢去跑下手续,该移交的物证仔细点,别出岔子。” 他顿了下,扫视一圈众人,“廖局说了,两个星期不出结果,通通回家吃自己。”
他说完大步迈到许月跟前:“辛苦了,许老师。”
蒋欢内心有点绝望,这还不如继续磨洋工,好歹给发工资不是?
分析会一口气开到下班时间,办公室里难得没人早退。路过刑侦队会议室的同事都要好奇地往半开的门里瞟一眼。
二十多张照片被翻来覆去地反复讨论,半年多来大队冰封般的气氛,在一下午间渐渐破冰。
临近散会的时候,马勤已经开始打听旁边黝黑脸汉子的婚恋状况。
“你们明天再把受害者的社会关系仔细捋一遍,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漏洞。明天早上我跟……”叶潮生看了眼正坐在下面写写画画的许月,“许老师还有唐小池明天去现场,马老,麻烦你明天把那个陈诺叫过来,带人再审一遍。”
马勤正遗憾地得知黝黑脸已经有个相恋多年的女友,一腔余热扑个空,转而全投向工作:“叫什么马老,喊老马就行。叶队放心,明天我一定把这个陈诺问个底儿掉。”
叶潮生交代完,拍拍手宣布散会,办公室里的人立刻作鸟兽状散了。
“叶队长——” 许月从后面叫住他,“我明天早上在公安大学有一节九点半的课,到时候我就不来局里了,直接去现场跟你们会合,你看行吗?”
叶潮生刚要应下,唐小池从他背后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诶,许老师在公安大教课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我也是公安大毕业的,还有蒋欢和小汪。咱们这四舍五入就是校友啊。”
“我是今年才来的。一个教行为分析的教授住院了,他和我的导师是同学,所以叫我过来帮忙代一阵子课。” 许月笑着解释。
“是黄教授吗?他不是病了好久了?哎我以前还上过他的课,老头特别严,差点被他挂了论文,到现在做噩梦还能梦到他训我。许老师的学生可比我有福,许老师一看就是慈祥的老师……”
唐小池的絮叨堪称刑侦队的一观。整个刑侦队的人加起来也没他一人能嘚啵。
叶潮生听两句就烦,嫌弃地把他脑袋从自己肩上推远:“慈什么祥,慈祥是这样用的吗?甭跟这认亲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慈祥的许老师冲唐小池弯弯唇:“黄老师业界著名的专家,其实你们更有福。我明天下了课就过去,麻烦你和叶队长了。”
☆、寄居蟹 七
北下的冷气团汹涌而来,随着环流带起的冬季风猛烈地席卷了海城,一场冷雨将气温迅速推至冰点。
路上的行人纷纷穿起了冬衣,裹得严严实实,像一群端午节没吃完的粽子在冰柜里成了精。
叶潮生把车停好,一推开车门,就在扑面而来的冷风里狠狠抖了一下。
他今天特意来早了十分钟,没想到廖局比他来的还早。他敲开廖局办公室的门时,廖局已经端着一杯茶,靠在椅子上看后勤办公室送来的新报纸。
“廖局,我的检讨书。” 叶潮生站得笔直,低眉顺眼地认错,“昨天我不该自作主张,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先跟您汇报。”
廖局放下报纸,没看他放在桌上的检讨,摘了老花镜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一番:“这种事你还想有下回啊?”
叶潮生沉默以对,他还真不敢保证没有下回。
幸好廖局也没指望他能吐出什么象牙,自己把话接了:“再有下回,可就不是让你写个检讨这么简单了。”
他从椅子里坐了起来,倾身往前,一双鹰眼紧紧盯着面前难驯的年轻人,话中半是警告半是恫吓:“你小子,把那些小花招都收一收。叶潮生,你可要记住,你现在可是个队长,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局里。队长的责任是什么,你可要搞清楚。”
叶潮生连连点头:“以后我一定及时和领导汇报沟通。”
廖局这才算满意了,嗯了一声,又把话扯到刑侦队事务上:“新来的许顾问,你们相处的怎么样?昨天一块去的分局吧?”
廖局不提还好,一说叶潮生就不爽。
“怎么不说话?相处得不好?”
廖局见他迟疑,眉头马上就要皱起来。
叶潮生赶紧干笑一声搭腔:“怎么会,没有的事。许老师昨天给了我们很多宝贵的建议和启发,和大家相处得非常好。”
廖局审视他,似乎在辨别他话里的可信度:“行了,没问题就好。这个许月,之前曾经帮着雁城那边破了1125大案,是个非常难得人才。市局能把他请来做顾问也是费了一番功夫,你们队里可要好好跟着学习。”
叶潮生心里一动,前年的1125大案是典型大案要案,结案以后各局都传阅学习来着。当时他也在,怎么没听说许月在里面有什么角色呢?
不等叶潮生问出口,廖局抬头看眼墙上的钟,张口赶人:“这个案子你既然接了,就必须要在期限内破掉。破不掉的后果,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
叶潮生心思重重地从廖局办公室出来,抬手一看表,已经九点快半了。他赶紧回办公室,和分局联系完就抓着唐小池往现场赶。市局和案发现场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光路上就得花好久。
幸好九点半后交通峰流慢慢走低,路上渐渐不太堵了,赶着十点半以前终于到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所在的小区叫滨海花园,和“花园”两个字的关系大概就是有林徽因和梁思成那么远。
停车场设在小区外面。保安室里主要业务是收停车费的保安大爷,操着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缩在绿色的棉大衣里。
“办案子咋么不开警车呢?别是假警察吧?”保安整个人都缩在了衣服里,只露出一个剃着平平板寸的脑袋,小眼珠上下打转,狐疑地打量面前车里自称警察的年轻男人。
叶潮生把驾驶席的车窗彻底摇了下来,冲对方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证件,喏,你看……我们这是便衣出来查案子执行公务,也得交停车费吗?”
保安不情不愿地从棉大衣里伸出一只手,越过保安室开着的半扇窗,接过叶潮生的工作证看了又看,自言自语:“我咋瞅着就不像一个人呢,咋看咋不像……”
唐小池憋着笑把头扭到一边。
叶潮生没耐心了,还是押着笑把工作证从保安手里要回来,扭头瞪一眼抖得像帕金森的唐小池:“给里面分局的人打电话,叫他们出来接一下。”
直到分局的同事下来接他们,大爷还在兀自嘀咕:“哎唷还真是警察嘛,照片看着这么黑一个人,咋么现在变愣个白净呢。”
叶队长脸色如锅底地把车驶进停车场。下了车,唐小池还在旁边不知死活地煽风点火:“叶队,你回头把那照片换了呗,回回出去都让人说。再说就两块钱停车费,交了就完事儿了,你还非得让分局同志跑一趟……”
分局同志哪见过这么拆领导台的,忙不迭地救场:“应该的应该的,叶队这是替组织节省经费,替纳税人节约税金,值得学习。”
分局同事说着领他们进了小区。
小区大门被人用一块砖头顶住,入口处的刷卡器形同虚设。
叶潮生朝门上看了一眼:“这监控你们调了吗?”
分局同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坏的,坏了好几年这物业也不管。”
三个人进了门,小区里是自成一派的繁荣。门口齐齐整整一排,都是在小区里摆摊叫卖的小贩。
叶潮生侧身让过一辆垒满橘子的推车:“这上班时间小区里也这么多人吗?”
分局同事点头:“白天小区里人挺多的,摆摊的,收废品的,遛孩子遛狗的,出来晒太阳唠嗑的,都有。这里面老年人挺多,白天没什么事就爱在门口遛弯。那后边还有个羽毛球场,白天经常有人从这边过去。”
说话间就走到了案发地所在的单元楼。
分局同事拉开单元门,本该是单元门锁的位置只有一个空空的黑洞。
叶潮生进楼前,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
肆意生长的花木隔绝了步道通向单元门口的视线。花木掩映着通向单元楼门的曲折步道,一根白色的立式广角摄像头立在掉光了大半叶子的阔叶木中间。
叶潮生心思一动:“这个摄像头能用吗?”
分局同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查了,但也没查出什么名堂。这个摄像头立的位置有问题,它的镜头是对着步道,我们来的方向。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有人从大门方向走过来,但是往哪去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