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8)
“……今日本市接连发生命案,受害者均为单身独居女性。在此,交通广播提醒广大听众,在家中请锁好门窗……”
唐小池坐在副驾:“不是吧?他们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快媒体都知道了?”
叶潮生没说话,伸手拉开车窗,点了一根烟。
难得是个晴天,偏偏冷得人浑身难受。
荔秀区分局的门外满是闻风而来的媒体,围了个水泄不通,像一群等着分食腐肉的秃鹫。
还好叶潮生没开公车,没人注意到他。他转一把方向盘,从媒体眼皮子底下溜到了荔秀区分局的后门。
荔秀区分局的同事一见面,像占领区的百姓见到了解放军,就差敲锣打鼓赶羊送鸡,一路把人迎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一群老烟枪愁得吞云吐雾。叶潮生闻不得这种浓度超标的烟味,差点被熏出一把眼泪来。
投影屏幕上双目圆睁的受害者,叶潮生只看一眼就确定了,是同一个凶手。
第二个受害者的受害时间比他们预料得还早,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十月七日中午两点。因为受害人独居,四天后朋友才因失联报警。
第三个受害者是十一月三号报的案。
荔秀区分局这才发现十月份的案子不是孤案,连着死了两个,恐怕是系列作案,于是赶紧地往市局报。
叶潮生坐在云山缭绕中听完了分局的案情分析会,扭头出去就给廖局打电话申请并案。
这边廖局的电话刚挂掉,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就进来了。叶潮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喂?”
“叶队,是我,许月。”温润的男声隔着电子元件有几分失真,“你们什么时候去现场?”
叶潮生看了眼表:“按程序得等分局把物证都移交过来……”
许月匆忙打断了他:“我建议你们尽快,马上……”
电话那头好像是学生下课出了教室,突然就闹起来,许月不得不匆匆挪动脚步换个地方。
“……唐小池说后两个受害者一个被勒死,一个被利器捅伤失血过多而死。虽然致死原因不同,但从留在案发现场的签名来看一定是同一个人所为。”
叶潮生最近皱眉的频率高得过分,眉宇间隐约快挤出第三只眼。
唐小池跟着从会议室出来了,看叶潮生黑着脸打电话,以为他又在挨廖局的骂,乖乖地跟在旁边不敢火上浇油。
叶潮生挂了电话,掏出自己的车钥匙扔给唐小池:“你开我的车去接许老师然后直接去第二个受害者的现场,我跟洛阳坐分局的车去。”
蒋欢那边收到资料,又把电话打过来:“叶队,齐红丽的妈我们叫来问了,跟我们了解的基本吻合。还有她不知道齐红丽当年买房的钱是从哪来的,那个房只有齐红丽自己在住,她妈偶尔上门一趟也要事先通知她。她每个月给她妈几千块生活费,全是现金,从来不走银行的账。”
“……还有齐红丽那个网友,ip层层跳转,很难追查。”汪旭在旁边插了一嘴。
叶潮生挂了电话,正在开车的分局同事看他神色凝重,也叹了口气:“越到年底越怕这种事,这案子要赶年底前破不了,今年的绩效就算完蛋了。回头开会从上到下都得挨批评。”
叶潮生正要敷衍着接话,突然一个念头转过——现在上级单位抓得紧,要求命案必破。别的分局都怕命案破不了影响年底绩效考核,怎么花禾区分局就一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态度?
陈诺的指纹虽然被留在现场,本人也拿不出像样的不在场证明,但从墙上砸痕的高度以及受害者的防卫性创伤来看,陈诺的嫌疑就很小。
难道花禾区从上到下全是饭桶,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廖局当时是叫他们去帮着结案,谁也没想到叶潮生玩了个移花接木,以学习的名义强行把案子拿走了。
如果不是他横插一杠,齐红丽的死拖一拖翻年就会划进积案……
但拖下去对花禾区分局又有什么好处?是嫌绩效奖金太扎手,还是拿上级领导的批评当相声听?
叶潮生心里一紧,也许是他想多了。
☆、寄居蟹 十四
后两个现场和齐红丽家差不多。砸得一塌糊涂。凶手这回有备而来,大约是带了手套之类的东西。
叶潮生从案发现场出来,已是金乌西沉。
他匆匆赶回市局。队里的人没下班,都在等着他回来开会。
今天是周五,只怕是周末又要泡汤了。
叶潮生回了办公室,摸出钱包扔给蒋欢:“问问大伙吃什么,叫外卖吧。”
蒋欢原本打算泡面就白开水,没成想还能有这福利,欢呼一声,捧着叶潮生的钱包出去宣旨:“同志们!吃大户啦!”
叶潮生请客,就意味着能吃顿大的了。
海城中心区的房价如月上美人高不可攀,叶潮生如何凭着刑警那三瓜俩枣的工资在市局旁边的黄金地段买得起房,至今仍然是个谜。因此总有传闻说叶队其实是个破不了案自就得回家继承家业的富二代。
办公室里众人顿时呼啦一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集思广益。
“咱们旁边新开了个养生私房菜,听说人均好几百呢……”唐小池兴奋地搓搓手,磨刀霍霍向叶队。
蒋欢不乐意:“唐小池你有毒吧,加班够苦了,还要吃盐水煮菜叶子啊?辟谷不光养生还能飞升,你干脆别吃得了。”
“吃冒菜吧,这么冷的天,吃点辣的暖和暖和。”老马提议最得民心,众人纷纷附议。
叶潮生脱了外套从小办公室出来,只见大间里一群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许月一个人坐在不知道谁的座位上,还捧着案卷资料看个没完。
“就吃隔壁的私房菜。叫他们不要放辣。” 叶队乾纲独断,驳回众人参奏。
许月抬起头越过众人,遥遥地看了他一眼。
英俊的男人靠在小办公室门口,深蓝底黑色暗纹的衬衣敞着最上面两粒扣子,露出一截优美的脖颈,姿态随性又舒展,神采飞扬。
仿佛时间被按了快退键,还是那个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的少年。
一听要吃养身私房菜,还不许放辣,蒋欢差点哇一声哭出来:“叶队!凭什么不放辣啊!黄世仁也得放辣啊!没有辣的饭算什么饭!”
叶潮生睨她一眼:“不是饭那你别吃。许老师不能吃辣,胃不好。”
他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
原来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也许会蛰伏可绝不会消失。只等再次遇到一点雨露就抓住机会破土而出。
许月当年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好几年不见鬼影。他还跟个傻子似的,把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
搞得好像他多惦记人家似的。
叶潮生这么一想,脸上那点好脸色顿时又没了。
蒋欢不好意思闹了。
许月冲她笑笑:“没事,点一个不辣的就行。大家加班辛苦,应该吃可口点。”
蒋欢偷偷觑了眼叶队脸色,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不辣的我们也爱吃,是吧?”说着,扭头寻求同志们的响应。
可惜应者寥寥。
唐小池在叶队和许老师之间来回看了两眼。
外卖一摆上桌,蒋欢友情出演了一个大型真香现场。
豉汁凤爪一共八个,她独吞了四个。还剩最后一个洛阳刚夹起来,又在她凌厉的眼神攻势下默默让了回去了。
“蒋欢你能不能有点警花的样子,”唐小池嘴里含着米饭,吐字不清,“你这样年底系统联欢领出去,太破坏市局警队形象了。”
许月端着一次性地碗筷站起来,茫然地看了一圈。
坐他旁边的汪旭从抢菜大战里分神:“许老师要扔垃圾啊?放着吧,办公室里只有碎纸篓,一会我们吃完一块扔出去。”
许月说了声好,找了个装外卖的袋子把自己的垃圾收了起来。
男人清瘦的腰线在弯腰的瞬间,于衬衫的皱褶中若隐若现。背上的蝴蝶骨和因为瘦而高高凸起的脊椎在衬衫下显而易见地起伏着。
叶潮生从桌子另一侧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自觉皱眉:“再吃点吧?”
许月起初没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摇摇头:“不了。”
叶潮生不再说话,继续吃自己的饭。许月走到办公室另一头,安静地看案卷。
众人酒足饭饱充满电,老马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包砖茶,浓浓地沏了一大壶,一看就是为加班做足了准备。
☆、寄居蟹 十五
天已经黑透了。
北风冷厉地呼啸,夹着星点的雨水拍打玻璃。
会议室的投影屏幕上,三张案发现场照片被并排投在幕布上。
“扼喉,勒杀,还有刀刺导致失血过多死亡,”唐小池说,“如果这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他为什么要改变杀人方式?”
老马像个不倒翁,捧着一杯浓茶缩在椅子里:“连环杀手改变作案手法并非不可能。也许为了迷惑警察视线,也许是团伙作案。凶手会不会不止一个人?我们之前都没考虑过这点。”
许月摇摇头:“不,凶手一定是孤身作案。赤|裸,侵犯下|体,黏住眼睛,这都是性犯罪的信号。性犯罪的罪犯很少和别人合作作案,因为第二个人在场会破坏他的幻想。改变作案手法,应该是他在进化。”
“进化?”有人惊讶出声。
“对。”许月伸手扯了一下嘴唇上翘起的干皮。没扯下来,他不甘心地舔舔唇,“现有的证据都指向齐红丽是他的第一个受害者。齐红丽的死极有可能是意外发生的。多次扼喉,说明他是在暴怒之下临时起意,手边没有工具。而后两个受害者身上都没有防卫伤,手脚腕处有束缚痕迹和粘性物质残留,怀疑曾经被胶带捆绑手脚。这一切都说明,他在学习杀人和控制现场。”
唐小池还是不解:“那他改变杀人手法是为什么?为了杀得更有效率?”
“为了寻求更多的满足。”许月说。
叶潮生抱着胳膊靠在窗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闻言抬头,往许月身上扫了一眼,不料对方恰好转过眼神来看他。
视线交接的瞬间,对方带着几分疏离朝他礼貌地笑笑。这笑容在叶潮生眼里莫名地碍眼,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窒息这种杀人方式,在致死过程中缺乏控制力,往往会令凶手感到被动。对于那些无法控制杀人欲|望的连环杀手而言,很难带来满足。” 许月说道。
蒋欢绞着手,犹疑:“所以我们现在的凶手是一个正在学习如何享受杀人的连环杀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