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58)
大堂经理慌慌张张地找来入住记录。
苗季十二月二十二日来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了,紧接着又定了十二月二十五日的三间房,其中就包括了他住过的那间。
汪旭从抽屉里翻出一根线,接到了唐小池带回来的摄像头上,红灯一闪,设备被启动了。
“这有个收发器,”小汪翻来覆去地研究,“应该是可以连上局域网,然后可以上传录制的东西的。”
“能查到传到哪了吗?”叶潮生问。
汪旭摇头:“这种一般都是连局域网,最多能查到局域网端口,不可能查到数据流的终端。不过……”
汪旭突然不说话了,埋头在抽屉里又翻了半天,摸出一个一东西接在摄像头上,连上了电脑。
“果然……”
汪旭抬头:“……这里面有一段十五秒的视频。应该是拍摄过程中网络不稳定,所以在本地缓存了一部分。这个型号的摄像头都有这个功能。”
“视频放出来看看。”叶潮生说。
汪旭调出文件,打开播放器。
不堪入目的画面只来得及放出几秒,就被汪旭猛拍了把键盘,暂停了。
就算他们已经靠七零八碎的线索和三三两两的口供猜到了事实,也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画面被兜头扔过来。
叶潮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拿去技术部门吧。”
下午的时候,郑局开完会,把叶潮生他们几个都叫进了办公室,廖永信也在。
郑望说了下对他们三个的处罚,扣三个月奖金,写书面检查,全局通报批评。蒋欢和马勤等案子结束后还要去上一个月的党课。
廖永信还想再训两句,倒是被郑望拦住了。
从郑望办公室出来,蒋欢忽然想起件事,拉住叶潮生:“叶队,那廖局太太去陈钊家的事……”
叶潮生顿了顿脚:“眼下,先不谈这个。”
技术部门的比对结果和信息提取出来了,视频里的两个人是陈钊和黄慧,拍摄时间却是六月,比他们从陈钊那里拿到的口供还要早——陈钊撒谎了。
陈钊才在拘留所待了几天,人就憔悴了。原本染黑的鬓角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白色的发根。
“陈钊——”叶潮生忍着恶心,把那视频在陈钊面前放了一遍,“这是我们在苗季那里找到的。这会我们同事已经拿着搜查令去你家了,你觉得我们能找出来什么?”
抽烟的人总觉得肺癌找不上自己;酒驾的也都认为喝酒开车出事的跟自己没关系;百分之六十八的败诉律师在开庭前都认为自己会胜诉;超过百分之七十的谋杀犯都认为自己的罪行不会被发现——这是人类独有的过分自信,又称乐观主义偏差。
陈钊觉得,他还没到黄河,直到刑侦队在他家的电脑里翻出了大量的照片。不光有黄慧的,还有另一个刑侦队从来没见过的小孩。
陈钊的底牌就是他在电脑上装了自毁程序,三次输错密码,程序就会自动清理硬盘的数据,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密码被汪旭两三下就试了出来。
说来也是讽刺,汪旭最后试出来的密码,是陈钊襁褓里的女儿的生日。
陈钊再次叫来了他的律师,律师建议他坦白立功减刑。
陈钊招了。
“苗季手里那个女孩,是他从饶城带过来。饶城启明福利院,知道吗?”
叶潮生:“方利?”
陈钊意外:“看来律师没坑我,你们知道不少啊。”
“启明福利院卖小女孩这个事,也有些年了。”陈钊说,“他们那个院长,其实也是逼得没办法了。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先心病的,脊柱侧弯的,脑瘫的,还有先天□□闭锁的,都有病,都要钱。”
陈钊语气里还隐约带着那么点佩服和唏嘘:“方利其实也算是个好人了。我是挺佩服他,能想到这么个办法弄钱,给孩子治病,维持运营。”
旁边负责笔录的小吴目瞪口呆。任他想破头,也不会猜出背后竟然还有这样荒谬的理由。
可拿一个孩子去给另一条孩子换命,又算哪门子的好人?
叶潮生语气嘲讽:“合着你还觉得自己这是做慈善,扶贫济弱了?”
陈钊低头,也没反驳:“我有罪,我知道,我鬼迷心窍没控制住自己……”
叶潮生不想看他表演,打断他:“行了,别在这忏悔了。以后判完了,进了监狱多的是忏悔的时间。说说苗季吧,你们还有什么来往?”
陈钊他想了想,说:“苗季之前还找过我,说他们院长愿意让我带一个走养两年,条件是我们医院得给一个腹外疝的小孩儿免费治疗。这我哪敢啊,我可没苗季那么大的胆儿,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
叶潮生皱起眉:“苗季和他老婆的关系是怎么回事?”
陈钊摇头:“我没见过他老婆。在外面玩,谁会去问这种事儿。”
叶潮生:“他老婆亲自把朱美送到酒店去和你们见面,监控我们都有,你还没见过?”
陈钊茫然,不像装的:“等等,你说那天在四季酒店的那个女的?可苗季说那是他家保姆啊。”
在陈钊像一只被人捏住的蚌壳,不得不张开口的时候,朱美在另一层楼里做指认。
二十张照片一轮,每一张上都有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小女孩,每一个都天真可爱。一共八轮,朱美要在每一轮中都准确地认出黄慧的那一张,指认才算成功。
蒋欢站在指认室,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刑侦队里没出外勤,手上也没急事的都来了,在门口站了一溜,活像门神的面试现场。
里面投影屏的灯关了,房间里的灯随即亮起来。蒋欢迫不及待地垫着脚扒住玻璃往里看。
门开了,朱美的临时监护人领着她出来。
“怎么样?认出来了吗?”蒋欢连忙拉着安排指认工作的同事。
同事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点点头:“都认出来了。”
她终于松下一口气,这检查不白写了。
叶潮生拿着陈钊的口供回办公室时,唐小池正在吹汪旭的技术。
“哎,你管那叫什么来着,撞什么?”唐小池吹到一半吹不动了,拿胳膊肘捣捣汪旭。
汪旭不好意思地接口:“撞库,不是,那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撞库。他们这种岁数的人,一般都脑子不好,对电脑又不了解,密码来来回回无非就那么几个,排列组合分析一下,一试就出来了。”
大家都有些提不起劲儿。
刑侦队忙活了这么久,稍微有些突破,都是一直在黄慧的事情上打转,苗家灭门的案的凶手,至今仍摸不到边。
许月从外面进来,拿了份资料,递到叶潮生面前:“你看看这个。”
叶潮生翻开来,海城及周边县市三年来所有的灭门案,不拘自杀或谋杀,都在上面。
叶潮生不解地抬头:“这个是?”
许月:“我想了又想,我觉得凶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
☆、玩偶之家 三十四
“没有打斗,没有反抗,没有呼救,四个受害者引颈待戮。现场展现出的这种对受害者的超乎寻常的控制力,坚定的犯罪决心和态度,这不可能是个新手,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杀人。”许月说,“他太冷静,太镇定,太有条理。”
叶潮生翻了翻手上的东西:“但我们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罪犯是一个人……”
许月按住他的肩膀,急切地打断他:“你听我说,他一定是一个人。”
叶潮生惊讶地抬头看许月。
他的印象里,许月一向慎之又慎,没有证据的时候,从不说妄断的话。张庆业的案子,他心里头憋了那么多的问题,也不过是在两人私下的时候才谨慎地提一两句。
“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许月看着他,“还记得我们最开始谈过的那个问题吗?为什么不先杀掉威胁最大的成年人,反而先对威胁最小的黄慧下手?”
叶潮生思索着,没说话。
“书架上摆满了书,你要将新的一本书放进去,就得先把一本旧书拿出来。”许月咽了下喉咙,“他要成为一个家庭的一员,就要先腾出一个空位来。他一开始杀掉的人,就是他想要取代的人。”
叶潮生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犯人最开始的目标就是黄慧?”他顿了顿,又提出疑问,“可挂在苗季家的那幅画……”
许月点头:“是,那幅画是苗语画的,是从苗语的视角出发。是我当时被带偏了,但这二者其实根本不冲突。”
叶潮生低头思索。因为苗季家现场那副四口之家的房树人,他们一直以来都认为犯人对苗家的情况是不了解的,因此才把黄慧也当做是苗家的小孩,所以房树人图里才出现了四个人。
如果是陌生人作案,那范围就太大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始终无法圈定嫌疑人的范围。
如果说,犯人一开始就知道黄慧的存在——
叶潮生抬起头:“如果犯人一开始就是冲着黄慧去的,那嫌疑人的范围就非常小了。”
许月点点头,又说:“如果这不是他的第一起案子,那么之前一定有案子,我们能从中找到共性。”
他又从叶潮生手里拿回那份资料,边翻边说:“这里一共七起灭门案,四起认定是意外,两起认定自杀,还有一起没有结案。其中有几起案子的受害者家属,对警结果有异议,比如这个——”
叶潮生从许月手里接过资料。
这是一桩烧炭引发全家一氧化碳中毒的案子。警方根据现场的勘查结果,认为是妻子睡前没有把正在烧炭取暖的炉子完全灭掉,全家熟睡后炉子里的碳复燃,导致一家四口一氧化碳中毒,意外死亡。但和受害者一家关系甚密的弟弟却说,姐姐家过去从来没有烧炭取暖的习惯。
叶潮生皱着眉往后翻了两页
他俩旁若无人地交谈,办公室里的其它同事硬是一句也插不进去,干瞪眼地听着。
汪旭终于抓到个空子:“叶队,你叫我查那个徐静萍的资料……我这边稍微有点眉目了。”
叶潮生抬头看他。
汪旭从电脑里调出一份文档,打印机“咔咔”作响,开始工作。
“她是洪县人,派出所那边的档案显示,她户口最早挂在洪县福利院,四岁那年被洪县本地的一对夫妇收养,现在还有当时领养手续的原始资料。”汪旭语速飞快,“那对夫妇没几年又生了一个男孩,等到徐静萍十四岁那年,养母烧炭自杀,全家只有徐静萍一个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