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47)
曹会一听还要他给钱,马上不愿意起来,正要张口,秦海平侧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后面的车都等急了,再过会交警就该来了。”秦海平说话不疾不徐,“叶队长,得饶人处且饶人?”
后面被他们堵到的车不耐烦地嘀嘀按喇叭。
叶潮生的目光在这两个人身上打了两圈转:“既然秦教授都这样说了,也不用赔钱了。只是不知道这位是秦教授什么人?”
出租车司机低着头,闻言抬头飞快地往秦海平身上瞄了一眼。
秦海平笑道:“站在路边随手招的出租车,什么人也不是。”
“行吧。”叶潮生不置可否,转向曹会,“曹先生开车要注意安全。否则好不容易逃掉牢狱之灾,再把自己弄进医院里,可就不划算了。”
他说罢拉起车窗玻璃,看着秦海平和曹会一前一后地走回出租车上,片刻后将车开走。
这点下班高峰前的意外小插曲造成的影响并没有持续太久,宽阔的马路很快恢复往常的川流。
叶潮生回到办公室时,恰好碰上唐小池他们从外面回来。他们这两天都在细扒苗季那个小团体,整日都在外面奔波。
“按照陈钊漏出来的信息,苗季前年去年加起来,一共签了四十多份合同,其中十九份是有资质问题的。”唐小池说,“我们挨着个的问过去了,要我说,这群王八蛋有一个算一个,基本全有问题。”
小吴在旁边插嘴:“我们主要是没证据,也不敢打草惊蛇。但我看这些人一听说苗季死了,那都紧张得很。”
“盯着陈钊就完了。”唐小池出了个主意,“陈钊被我们关了进来,那些人肯定要想办法联系他。”
叶潮生点点头:“也是个办法。让他们安排一下,盯着陈钊的手机和他家里。”
等唐小池他们都去忙了,汪旭才起身走过来:“叶队,你叫我查的这个温从,好像没什么问题。”
叶潮生:“你都查到什么了?”
汪旭挠挠头:“姓名年龄籍贯从业经历教育背景。你说是不要声张,我就没上咱们户籍系统。”
“她……有什么和雁城相关的经历的吗?”叶潮生又问。
汪旭:“没有,她好像是咱们本省人吧,我看她教育经历好像没出过省。”
“行吧。你把查到的发我邮箱。先这样吧。”
汪旭还想问问关于许老师的那个报道,掂量着叶潮生脸色不大好,乖乖闭上了嘴。
叶潮生下班回家,打开门,家里静悄悄。
自从家里添置了自动喂食器,月半对铲屎的最后的一点温存也消失殆尽,再也没有在他回家的时候来门口迎接过。
叶潮生换了鞋,轻轻上了二楼。
许月侧躺在床上睡着了,床脚扔着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旁边还有一个超市的购物塑料袋。
月半蜷成一团许月背后,一人一猫,背靠背。
叶潮生在床边蹲下来。
许月睡的很沉,右臂护在胸前,好像在自我保护。左臂搭在身侧,略有些长的家居服衣服袖里露出半只手,和手背处星星点点的圆形疤痕。
叶潮生小心地探过去拉住那只手,许月立刻醒了。
他迷茫地眨眨眼:“阿生?”
“嗯。我回来了。”叶潮生温柔地注视着他,轻声回应着。
许月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孔,半晌,突然说:“真像是一场梦啊。要是梦就好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叶潮生却听懂了。他像被人在心脏上狠狠掐了一把,一时间心里又酸又疼,情难自抑,俯下身把许月抱进怀里,吻上对方光洁的额头:“那就是梦,全都是梦。梦醒了,都过去了。”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轻轻地滴在了许月的脸颊上。
☆、玩偶之家 二十一
“你怎么了?”许月推了推叶潮生,试图坐起身看看他,却反被身上的男人抱得更紧。
叶潮生声音闷闷的:“我下午去见袁望了。”
许月先是一怔,手指无措地攥成券又松开,声音发紧:“……你们,说什么了?”
叶潮生放开许月,翻身躺到他旁边。月半睡得正香,一头夸父从天而降压到身上。胖猫“嗷——”地一声蹦起来跳下床,气得浑身毛都炸起来,像个受惊的刺猬。
胖猫围着床脚转了一圈,不甘心地承认了敌我实力悬殊,狠狠抓了几下床单泄愤,还不解气,又蹦下楼去殴打自动喂食器,把塑料外壳抓得“咔咔”响。
叶潮生把许月的手抓在手心,慢慢开口:“袁老……基本都说了。方嘉容那个案子,他们叫你去卧底。但他也搞不清楚陆琴是怎么把她女儿的命算在你头上的。可惜了人死了不能说话,不然还真的要找她问问清楚。”
叶潮生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过头:“你上次去梅苑……”
“对不起。”
许月闭着眼睛飞快地道歉,没有解释。
叶潮生侧过身来,看着他。许月皮肤很白,唇色也很淡,透着缺乏血色的不健康的青白。他默默在心里记下,等手里案子忙完要给许月约个体检。
袁望说方嘉容曾经给许月用过药,这件事让他很不安。大部分中枢神经刺激剂都会引起一些长期的精神疾病。这类药|品的危害不仅仅是成瘾和病理改变,还会引发各种急慢性精神疾病,包括妄想、幻觉、抑郁焦虑,还有人格改变。
他担心许月上次过呼吸综合症发作,会不会是某种药物留下的后遗症。
叶潮生半天不说话,许月睁开眼侧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桃花眼形状漂亮,睫毛长密,瞳色黑沉,像会把人吸进去的暗流旋涡。
“许月,”叶潮生开口,眼里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我很担心,总想能替你分担一点,什么都好,什么都行。袁望说你很坚强,什么都靠自己扛过来了。但这对我来说,就意味着你不需要我,我很害怕。上一次你不需要我的时候,说走就走了。我怕再有点事的时候,你又会走掉。”
他闭了闭眼,叹气:“一眨眼我都三十了,没有几个六年好消磨了。”
许月面露愧色:“对不起……我当时很乱,我……”
“跟我说说,好吗?袁望告诉我一些事,但我还是想听你说。”叶潮生打断他,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别道歉,跟我随便说点什么,什么都行。”
许月垂眸沉默。
叶潮生静静地看着他,不催也不问地等着。
良久,许月终于开口。
“陆纪华……的死,是和我有关的。”他说,“我有一段时间,神智不是很清醒,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陆纪华是被陈欧私自带回来的。那个时候方嘉容身边只剩下两个人,陈欧和肖丽。”许月往叶潮生身边靠了靠,叶潮生索性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我见到肖丽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疯了。连环杀手最后都会走向脱序演出,虽然我不太清楚她具体的精神状况,但就从她的案情来看,肖丽退化的速度快得不合常理。”
许月侧了侧身,放松下来。叶潮生揽着他,静静听着。
“陈欧,连环奸|杀|犯——自负偏执,仇恨女性。他的受害人都被过度折磨过。我一直觉得他手上应该不止这么几条人命,也许还有改变了犯罪模式的,没有被警察发现的受害者。他把陆纪华带回金鳞湖度假村是因为他藏人的地方暴露了,随时会被警察查到。方嘉容对此大发雷霆。那个时候唐氏兄弟已经被捕了,风声很紧,警察也在怀疑他。陈欧这个时候顶风作案,显然不是他授意的。”
“如果我是方嘉容,从一开始我就不会选择陈欧。这个人自负自大,非常难控制。在我看来真正能听方嘉容的话替他办事杀|人的,只有唐氏兄弟两个。但我大概能理解他留着陈欧的原因,那个时候他已经确诊了胰腺癌晚期。”
“胰腺癌晚期?”叶潮生惊讶。
许月点头:“就算警察抓不到他,他也活不太久了。所以他急需一个继承人,能继承他这些东西的人。”
\"袁望说他很喜欢你,后来在遗嘱里指定了你?\"
许月轻轻笑了一声。这是叶潮生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类似嘲讽不屑的表情。
“他说他有一个儿子,但是专案组没找到这个孩子的存在。”许月说,“可能是用来洗脑我的一种策略吧。他问过我关于许之尧的事,我告诉他我很小就去读寄宿学校了,和许之尧很少待在一起。他大概是觉得我渴望父爱,所以这样暗示我。”
叶潮生心里一阵复杂。
许月看出他的心思,再次笑了,拍拍他的胳膊:“我真的不缺。如果能选择父母,我宁可当个爹妈死光的孤儿。谁会想要阴沟里的老鼠的爱?”
许月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偏激,扯回话题:“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去度假村前面走动了,一直呆在后面的私宅里后面陪着方嘉容。陆纪华被带来的时候状况很差,于是我被派去每天看看陆纪华。陈欧则被半软禁了起来。”
“那姑娘已经被折磨得脱形了,进食都不能,勉强靠营养针活着。我一开始奇怪为什么方嘉容不干脆叫陈欧杀了她,”许月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后来才知道,那给我准备的。虽然我在他面前一直扮演一个仇母的偏执狂,但他还是怀疑我。他想让我亲自动手杀了陆纪华,好彻底脏了我的手。我曾经一度想,反正他有胰腺癌,就算我拿不到关键的教唆证据,他也会死。等他一死,肖丽陈欧这些人没了庇护,也蹦跶不久。我不想,也不可能顺着方嘉容的意思去杀人。”
叶潮生拥紧他安慰道:“袁望说她死于暴力引发的迷走神经抑制,导致心脏呼吸骤停。和你没关系,我们都是知道的。”
许月听罢,却轻轻推开了他,拉开一点距离,万分艰难地开口:“不,他们其实根本没有证据。”
叶潮生心里一紧。
“方嘉容给我用了药,大量的安|非|他|命,我那段时间过得非常恍惚。”许月抽出左手,伸到半空,星星点点的伤疤清晰可见,“这是刚开始用药的时候还有些理智的时候弄的,后来……就完全失控了。卧底行动实际上是完全失败的,因为后来我已经无力搜集任何证据了,我对这个案子唯一的贡献,就是作为人证,证明了方嘉容养着肖丽,同时和陈欧关系匪浅。陆纪华失踪了半个月她母亲才报警,后来警察查到陈欧身上,又花了两个多月。我后来问了袁老,陆纪华大概是十月底死亡的,而我压根我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