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19)
多久没这样靠近她了,从那日起......
“无欢,快些醒来吧。”
天空中升起一轮皓月,照耀着景竹村的每一寸土地。不知过了多久,复又落下,换成的是金鸡提晓,红日高照。
阮清岚依旧静静守在榻边,轻而细地为床上的人擦拭完身子,又为她将碎花棉衾拉盖好。
苍天见怜,在这轮红日斜落在半山头时,榻上沉睡的人终于微微颤了颤细密的睫毛,惺忪睁开了眼。
第一眼映进眼底的,便是坐在床头边轻靠扶沿,微阖双眼的阮清岚。
顿时一股暖流生出,汨汨流进连无欢心底。
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安然停下,在眼前那张世间最姣好的面容上流连。
暖被里的手伸出,想去拉起那只永远温软细腻的手掌。只是头一低,还未碰及,便停下了动作——
那双本该洁净白皙的手,如今都缠上了层层细布,上面还有几滴斑驳渗出的血迹,看起来格外刺眼。
连无欢看得心底难受,眉锋也跟着紧紧皱起。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阮姑娘,我来给你送药了。”
阮清岚本就是靠着扶沿小憩,并未深睡,听见声音便转醒过来。
睁眼便瞧见躺在床上正看着她的连无欢,心中一喜:“无欢,你醒了。”
连无欢轻轻“嗯”了一声,门外的人又叩叩敲了两下。
“你先躺着,我去开门。”阮清岚说罢,就起身向屋门走去。
而连无欢,也清楚地看见了她起身时眼底泛上的疼痛,还有行走时左腿明显的不便。
待阮清岚打开门,迎了大夫进来。大夫翻出药箱里瓶瓶罐罐的药和一沓白布,放在桌案上,侧过身来:“姑娘,该换药了。”
阮清岚微微颔首,正要过去,就听得身后的连无欢突然开口:“我来吧。”
转过身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榻上起来,披好外衣,一边说着走了过来。
大夫看了眼她,点点头:“好。”这阮姑娘的朋友来为她涂药,肯定要比自己来涂要好得多。
于是大夫细心地为连无欢讲了几瓶不同的药分别应该如何涂抹,这才放心离开。
连无欢将阮清岚的左手抬放在几案上,又小心为她解开上面缠绕的细布,两条长长划过整只手心的血痕映入眼帘,刺得她心底一震。
这是当初为了救自己,强行握住剑刃留下的......
阖了阖眼眸,迅速将情绪掩下,拿起药膏来。
还是先上药吧。连无欢拈起一抹药膏在指尖,轻轻抹在阮清岚手上泛红的伤口处。抹几下,嘴里还要呼呼对着上药的地方吹出风来。
阮清岚瞧着她这样,不禁觉得好笑,手上的疼痛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正在认真吹着伤口的连无欢瞥见她嘴角扬起的弧度,也不在意继续用这种幼稚的方法为她涂药。
将左手的伤处理完,又去拆右手的细布。
这只手缠的布上,沾染的血迹要比左手处的还多一些。连无欢皱着眉头把它拆下,一看清里面的伤口,眼底便生出无尽的酸楚来。
除了两条握剑留下的伤痕,还有另一道狰狞的剑伤,像一张巨大的血口,毫不留情地撕咬而下,贯穿了整只手心,模糊的血肉下隐隐可见里面断裂的白骨。
即使她当时是发狂失了神智,但如今透过这张暗红的血口,一幕幕残缺的画面又在此刻依稀浮上脑海。
昏暗的山洞中,鲜红的血珠四下溅起,一条条血痕划过虚空,白净的衣衫被血水浸透,新雪上覆盖的梅林......
“是我做的吧?”连无欢声音颤抖,望着那个伤口,问出这个明明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从没有一刻这般恨过自己......
阮清岚看着眼前这个低低埋下头,捧着自己右手,眼梢泛红的人,目光仍是极细极温柔的。就连开口的声音也是轻软到飘渺:“无欢,不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在九点前写完了!!!!瘫软在床上...后天要回家了,一回家就是坐半天的车,超级怕断更...
☆、同衾
“无欢,不疼的。”
连无欢抬起头来,一双眼通红,里面像有什么晶莹透明的液体在打转,眼眶都跟着湿润起来。
正值深秋时节,窗外阴雨霏霏沥沥连绵,天光也慢慢暗淡失色。惟有眼前这个人沉静从容的面颊上生出夺人的光彩。
连无欢怔了征,赶忙别开头,倒是像位犯了错被逮个正着的小孩子,眼神左瞟右移:“我先帮你上药。”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日里低了几分。
小心仔细的把药膏一点点抹在伤口边缘,又换上一条新的白净布带系好。
总算是将两只手的伤药都换好了,连无欢舒口气,抬起手背揩掉额间因紧张而渗出来的汗液,正准备去解阮清岚衣衫,为她换身上的药。
手刚伸出,阮清岚的身体却是不着痕迹地往后倾了一下,连无欢抬头疑惑地望着她。
“还是让大夫来吧。”安静了许久的病人突然开口。
为什么?连无欢手下动作顿了顿,欲为她解衣的手僵在空气中。良久,睫毛轻颤,掩下乌黑的双眸,低低问起:“是我弄疼你了吗?”还是不想让自己碰她?
胡乱猜测中,耳边听见她答道:“不是很习惯,有些不适罢了,让大夫来可能会好一些。”
“好。”连无欢蹭起身,“那我去叫大夫来。”
前些日子自己昏迷时都是大夫为阿阮上的药,突然换成自己来,她该是真的不适吧。
几步走到门前,檐下滑落的滴答雨声入耳,愈发清晰。啪嗒一颗大水珠打在地上,仿佛点醒了连无欢什么。
于是不再去开门,反而转回身来,坐到原来的圆木红凳上。认真凝视着眼前面容清秀却病色深深的阮清岚,心思已是显于脸上。
被目光锁定的人似乎还想辩解一下:“无欢,一直都是大夫为我......”
但很快便被更为坚定的话语打断:“阿阮,别骗我。”言语间手上已重新拿好药瓶。
阮清岚见骗她不过,无奈轻叹了一口气,只好抬起手来将自己的衣带缓缓解开。
失去束缚的衣袍从肩头松垮地散落下去,露出里面尽数被细布缠满的身体来,几乎看不见一寸显在外头的完好肌肤。
果然是伤得这般重么......连无欢心里只觉得被什么重物压得难受,快要喘不过气来。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阮清岚身后去,半蹲在地上为她解开打绕的布结,将紧缠的伤带一圈圈放下来。
一圈,一圈,呼吸渐渐凝滞。
直到染血的伤带被失魂落魄的连无欢随意弃在地上的时候,窗外的雨水哗哗啦啦落得更加肆意。
眼眶内的清润水泽,终是随了那些淅淅雨滴,晃晃悠悠滴落下来。
那些本该洁白细嫩的肌肤上,如今布满了错综乱杂的数道伤痕,肩头还有一处分外刺眼的血洞。
道道伤痕长且深,即使抹了药上去,但那些被割裂的肌肤仍未愈合,细处还能看见泛红的血肉。
就像一块本洁净无暇的白玉,如今被人狠狠摔碎,生出一条条丑陋的裂痕来。
都是自己做的......
那日在山洞中......
一道,两道,三道......连无欢望着这些深长的伤痕。
四道,五道,六道......想起昏暗光线中那张痛到苍白,满是薄汗的脸。
七道,八道......喉头哽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阮清岚感觉到她的失神,便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向她,看到她那一刻,也终是听见了她颤颤的呢喃。
“阿阮,你恨我吗?”声音突然咽住:“一定恨极了我吧。”竟狠心将你伤成这样......
阮清岚看着她,唇角轻轻扬起,竟突然笑了笑。
伸出手去为她拭干那抹粉颊上的湿痕:“无欢,怎么说出这种傻话。”清软的声音似书卷中的墨香,点点漫染开来。
“还能留下这条命来陪你,于我来说已是莫大的欣喜了。”
软墨清香一路缱绻到心底,将途中的所有荆棘都轻轻柔化掉。连无欢湿着眼眶,晶莹的水珠中映出那张经年未变的温柔容颜来。
好像不论发生什么,眼前这个人永远都会包容她,宠溺她,永远在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这一刻,曾经的一切过往,背叛和伤痕,似乎都化作了天地混沌间的清明。
风拂过,水流去,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苍天有眼,见有情人终于是心意相通,重归于好。于是驱散了沉沉黑云,收回了绵绵阴雨。即使只余下一抹微弱光芒的夕阳,也要将它洒在窗前。
连无欢小心翼翼地为阮清岚换起伤药,过程中好几次抬眸去偷瞄她,却每次都能被她逮个正着。
在第七次企图偷偷瞟一眼阿阮脸上的神情,又第七次被迎面而来的目光锁定的时候,连无欢确定了。这个人分明就是一直在盯着自己,不管自己想做什么,总是一眼就能被她看穿。
可即使是这样,连无欢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她。止血愈伤的药物多少都是有些刺激伤口的,自己抹得够不够轻?涂上去的时候阿阮疼不疼?
但无论什么时候,阿阮总是会让自己安心。每次抬眸看她,她脸上总带有淡淡的笑意,眼底也丝毫不见痛苦神色。
大抵,大抵是真的不疼吧。每到这种时候,连无欢紧张窒息的心里才会慢慢放松下来。
时间过得缓而慢,在阮清岚伤口上都换好药,也重新缠好新的白净细布的时候,夜色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将屋子笼罩了起来。
此刻往窗外看去,能入眼的只剩茫茫黑夜和此间若有若无的点点萤火。
看来该是洗漱的时候了,可连无欢却执拗不肯让阮清岚多动起身。
将她扶到床榻上后,一定要亲自去把那盛了热水的铜盆和洗漱布巾一并端来她面前,认认真真替她打理好,复又径自端回去。
于是强行被养在床上不让动弹的阮清岚,也只能颇为无奈地笑笑。
三更月半,夜色深沉,终于是做好所有洗漱和清理工作的连无欢从侧房里走出来。
望着沉香木榻上坐卧着闭目安神的阮清岚,楞了楞,怔在原地。
而榻上小憩的人感受到有人出来,细密的睫翼轻轻翕动,缓缓睁开深邃温和的双眸,侧头将目光投过去。
于是烛影摇曳的屋中,有人闲情逸致侧卧在榻,有人不知所措停伫在地。
自己该走还是该留?连无欢望着一人足矣,两人无余的床榻,只觉脑中一时纷乱无绪。
阿阮如今身上伤重,需要好好静养,自然是不被人打扰的好。
可偏偏,脚下像被灌了铅,难挪动分毫。不过这次倒是随了主人心意,想留在阿阮身边照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