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66)
阮清岚通透清明,察言观色间又怎会看不出曲烟杳心中想的什么。如此这般,心中赧意更盛,白瓷般的颈项上竟生了一片霞红,且正以塘潮翻起之势蔓延上涌。盯着连无欢的眼色里,愈有急色,亦愈有凶色,只盼她早日消停了这番呵护,将筷子还与自己的好。
连无欢望望她包成粽子的双手,又瞧见眼底那片急意,还有涨红的脖颈,一时也有些难为。正苦思着此番何解之时,忽然听见老妪问道:“怎么了?小阮的手受什么伤了,怎么缠这么大圈?”
连无欢顿感有了解围之处,立马答下话来:“姐姐的手划破了,指尖也……受了些伤,整只手都敷了药,所以得全包起来。”先把这道没个清楚解法的问题岔开,连无欢一边应着老妪的话,一边抽心思苦找着妥帖的答案。
老妪听完,疼惜得皱起了脸,关怀劝道:“那小阮可要千万注意,近些日子手一定不能沾水了,也别使劲,免得牵扯到伤口……”忽然说到什么要点,老妪恍然道:“昨日想到你们来了,还准备隔两日捞条缸里的鱼来炖汤。本想着小阮手艺好能帮帮我,现在看来,我得自己早些去打理了。”说着就从长凳上站起身来,慢慢转身就往后厨里走,“我先去捞条鱼上来准备着,你们吃,你们吃,不用等我了。”
曲烟杳瞅了瞅一边走一边眯缝着眼,眉角弯成月钩的老妪,倏地一惊:“呀!”瞪大了眼睛愕然道,“完了完了,我先前准备的药材好像有一味分错了,我再去看看。”不等两人反应,脚下生烟急匆匆便跑回了卧屋里。
一张饭桌上只菜未动,转眼便只剩下了阮清岚和连无欢两人。
此番场景,大抵能谓之道——“天时地利人和”了。
连无欢回过神来时,顶着阮清岚嗔怪的目光吞回笑意,服服帖帖地道:“除了这事,下次都听你的。”说完又四指并拢,举至头顶,连忙加了句:“保证。”
这才端着米饭夹了一筷子菜送到阮清岚嘴边:“好了,张口吧。”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明天还是这个点更新....【谁,谁扔的臭鸡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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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长生引
曲烟杳与老妪两人, 去得趁巧, 回得也趁巧。一直到阮清岚吃完了饭, 才慢吞吞踱着步子从后厨和卧屋里出来,出来时曲姑娘还不忘感叹一遭:“哎呀, 清岚都吃完了?可真快,我肚子也饿了, 赶紧来尝尝婆婆手艺……”说着旁若无人地跑上桌, 夹着筷子吃起饭来。
然而其间侃意与笑意还是从曲姑娘两边颤个不停的腮帮里流露了出来,吃着这饭时仿佛都在极力忍着一道天大的笑茬,看起来便是一副憋得十分辛苦的模样。
连无欢挤了挤眉, 瞪她一眼,表情狰起来还凶恶得有模有样。虽没吓到曲姑娘,但也让她实实在在地呛了口饭, 掐着喉咙可劲咳嗽,脸都给涨红了一圈。
只差些, 就赶上阮清岚那张红到耳垂的美人脸了。
一桌晚食是吃得个一波三折, 曲烟杳涨着脸强忍笑意,老妪眉开眼笑显然心情极好,也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阮清岚默着声, 瞟见就连婆婆也变得不同寻常的眼色后, 心底无奈至极,几度端详了自己那双白糯粽子一般的手……多谋足智的阮姑娘终是认了一回栽。
阮清岚皮肉肌肤上的伤又多又杂,鞭伤、针孔不计其数,烧伤烫伤同样分散在浑身各处, 曲烟杳一次分捡了四五味药出来,一一列好交代给连无欢:“这个外敷,主要是涂在淤青红肿的地方。这个抹在裂开的伤口上,可以愈伤生肌。烫伤的地方神经坏死,普通药膏不便于吸收,你掺些水搅合药粉……”曲姑娘头一回叽叽歪歪唠唠叨叨得和老妈子一样,逢药必给连无欢解释得详细妥当,生怕她搭歪脑筋涂错了药。
一口气说了顿长篇大论,曲姑娘自己都不免叹了口气,她怎么变得这般啰嗦?一边嫌弃着自己,一边还不忘扭头对连无欢嘱咐道:“你好好守着清岚,她涂了药后夜里可能会伤口疼,到时要是流的汗多了,你得替她擦擦身子。”
连无欢一个劲点着头,把曲烟杳的嘱咐当圣旨般记了下来,不敢有丝毫疏漏。
是夜,绛烛之上火星跃动,晕开火光弥漫在小屋中,照亮着床沿边默默勾兑着清水与药粉的那道身影。
连无欢洗了张干净的帕子,拧住一角沾了些掺过药粉的水,小心翼翼点抹在阮清岚左腹间那处烫伤的地方,手下动作极轻极慢,不时还抬眸觑上一眼,唯恐弄得她多生疼痛。
烛火慢摇,夜虫低鸣,点点萤火之辉映在窗栊细纱之上,嘀嗒的水声从连无欢手中揪拧的布巾边缘滴落。
落入盆中,惊湛开一圈涟漪扩散,连无欢自晃动的波澜间瞥见自己额际竟也挂了几颗晶明透亮的水珠,忙忙抬手揩去。
忽然想到白日之事,心中疑惑未解,捻出药膏的同时不忘问道:“阿阮,你也觉得我不该拿着还真令么?”
“嗯。”阮清岚倚在床头,一动不动任她涂着药,秋波明眸中有风月,亦有乾坤。“十五年前……也恰好是还真令风波初起时。”
当初这道风声的来源,正巧也是从永夜楼大张旗鼓寻此宝物的浩荡中被人偷探出来的。
如今想来,还真令这番多诡近虚的传说,究竟是永夜楼窥知先机还是凭捏事实?而这道“隐秘”的消息风声泄露,究竟是不慎显了破绽令人钻了空子,还是永夜楼本就有意泄之……?
若那三寸薄铁中当真藏了传言里的玄机风云,永夜楼又怎会安心让它落入他人之手,莫是不惧不虞之变?
连无欢脸色蓦地一沉,手上涂药的动作也跟着顿了顿,总算想通了白日里所闪过的那抹怪异在何处。
——便是在这一处巧合。
既然永夜楼十五年前便盯上了自己,那这块令牌……连无欢把还真令握在手中,看了数眼这片薄铁,只觉得愈发虚幻。
“无欢,你还记得当初花影请我们去寻还真令的事么?”言的是为保兴城一方平安,可心底究竟想的是什么,又打了什么主意……思及前后,永夜楼这颗狼子之心,如今才算昭然若揭。
这块令牌,自十五年前起,便是为自己准备的……为什么?就为了如今让自己千夫所指、步步维艰么!?连无欢咬牙憎然中,忽然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拿出那卷险些被遗忘的羊脂卷轴来:“阿阮,那夜我在山洞中捡到一张卷轴,上面似乎记载了什么东西……”当时偶然瞥见“长生”二字,便觉此中似有玄机,回来时还未来得及深究,便给阿阮采药治伤去了。
羊皮卷轴摊展开来,卷皮之上虽覆了些轻微潮意,但好在上头的墨品良好,字字清晰鲜明,一目阅下,内容览尽无遗——
“五行定乾坤,七星化斗行。八阵门无径,九子竞摘星。佛氏五毒心,天火焚燎烬。贪嗔痴慢疑,命定长生引。——吾于庆武三年捡至秘卷一席,其间详述长生秘法,可保凡人不堕轮回,耳目不衰、病痛无加,闲享松乔之寿。奈吾愚,虽得此卷,数年无慧通之。真卷散与庆武十九年,吾特记其间珍奥刻于副卷,以待后人观之。”
烛火光芒照亮羊脂白卷上的每一处墨迹,其上寥寥数字,榻边两人一阅而下,短暂的默然后对视一眼,连无欢才将这副卷轴缓缓收拢。但仅是将它搁在一旁,似乎还未想好如何处置。
她们手上的这卷是副卷,真卷……“真卷散于庆武十九年”,恐怕那份真卷上记载的内容,更详更细,比起她们捡来这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无欢不由地把手紧握成拳,方才卷上之话,她句句推敲、字字斟酌,揪出一句细想一番,此上所指的“天火”,莫不就是自己背上那块胎记?
那块胎记正似火形,表现又实在特殊怪异,连无欢望着这份卷轴上的字眼,难免不会多做联想。
长生……难不成自己凭着这块胎记“托福”,还真能长生不老么?那百年之后,白云苍狗,佳人埋骨泉下黄沙作伴,自己却只能独活世间茕身孑立……这长生来得,岂非太嘲讽可笑了?
连无欢暗嘲间,忽然听得缄默许久的阮清岚道:“这份真卷,应是落在了永夜楼手中……”难怪,从十五年前便打起了连无欢的主意,更甚至不惜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收养她的师傅,守着还真令的丘不鸣,都只是永夜楼早早步下的棋子罢了。
“无欢,不管谁来抢还真令,一定要趁此脱手才可。”阮清岚喟叹一句,愁色浮上眉心。一事不知,竟被人算计至此,于时亡羊补牢,也不知及也不及?
更细究至卷上其余几句,阮清岚垂下眼帘,长睫之下掩的是未明神色,心头浮起千思万绪。默然片刻,又缓缓嘱咐道:“来的若是蒋天狼,便要更为小心些,切不可容他看出破绽。”
连无欢绷紧了脸色,点点头,余光瞥见床沿边半瓶开口的药膏,还有阮清岚露在空气中未来得及上药的伤口,忙把瓷瓶拿起来捻了一团乳白的膏脂:“我替你上药。”一边暗暗愧骂自己竟忘记了涂药这般当下最重要的事。
冰凉的药膏分散抹匀在泛红的伤口四周,触及肌肤,霎时便迅速升温,化为一片灼 热。
阮清岚望着正认真抹药的连无欢,同样认真盯住她那双动作的双手,眼底一片深邃,也不知道藏的又是那番玄机。待等到停歇的须臾间,忽然开口唤住她:“无欢。”
“嗯?”连无欢手下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那份羊皮卷再展开予我看看罢。”
对于阿阮的吩咐,连无欢一向是唯命是从,立马便拿起了旁边的卷轴摊开来,递到她眼前。
阮清岚大略扫过一眼,又阖上眼眸,缄默半晌,轻声道:“这份副卷……烧了吧。”既已默熟于心,那么这份羊卷墨字,留下也是徒留后患。何况有及无欢身世秘密,此事自然更不能草草了之。
连无欢收回卷轴看了看,大抵也记下了其中内容:“嗯。”转身移置桌案,羊脂白卷举于明焰火光上,红光透过卷纸晕开,一纸羊卷逐渐燃烬成灰。
此间记载的长生之秘,自也随之化成了焦黑的粉末堆落桌案,风一吹,便飘洒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