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71)
是了!“耳目不衰、病痛无加”,这个东西可以救阿阮!一定可以!
背上的胎记开始隐隐作痛,热浪源源不断冲上心脉,连无欢攥紧了拳,心底却是无比欣喜的。
“孟公子说笑了。”阮清岚定睛看去,淡淡道。不消说便知道孟环玦此番来者不善,如今时辰已到,大敌避无可避。
“知天道,顺天时,乃常理。凡胎肉体未尝不可长生,既有道存之,又百年无人破其之,那便由环玦来开创先河好了。”孟环玦笑得漫不经心,从容道:“有劳连姑娘了。”
言罢身形一动,径直朝着阮清岚而去。
连无欢与曲烟杳急忙跨上一步阻挡在前,孟环玦折扇倏地一开,一团齑粉扑面而来。两人立马舞袖阻挡,孟环玦唇角上扬,趁这须臾间便使出内劲,如洪水猛兽袭击而去。
这般强悍的内劲让两人都措手不及,曲烟杳倒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重伤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想及那日在竹林见他与蒋天狼交手的画面……
这个人,果真是藏了不少拙……
连无欢是必不可少的主棋,孟环玦对她自然下手不及曲烟杳那般重,只单单将她击退了两步而已。
孟环玦一把抓起阮清岚的肩臂,将她推在前头,折扇上机关一动,旋即便有一片明晃晃的刀刃翻出,抵在了阮清岚身后。“走吧,两位。”
三人一路行至法寺前,今夜夜色美景流连,无树无台两位守寺的大师正站在寺门台阶之上,似乎是赏起了银汉上的皓月明星。
“阿弥陀佛。”见到有人深夜踏月访寺,两人合手作礼相迎。“原来是孟公子。本寺已闭寺休息了,若要上香,公子明日再来吧。”
孟环玦站在十层佛阶下,轻仰起头望着高处,漫不经心笑道:“既然大师在此,替我一开寺门又有何妨?环玦诚心而来,还望大师成人之美。”
连无欢听着他这番假意客套的说辞,咬紧了牙,心底百般憎恶唾弃。
那柄刀若是抵在自己身后,她尚可玉石俱焚殊死一搏,决不受他威胁。可偏偏……孟环玦心思至深,把她的把柄拿捏得稳稳。
“阿弥陀佛。今霄雨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孟公子何必执着。”
“还请大师让步。”孟环玦恍若不闻,晃了晃折扇,示意连无欢前进。
连无欢受他掣肘,无可奈何,只得往台阶上跨了一步,抬头望着守寺的无树无台。
“阿弥陀佛……”两声喟叹后寺门敞开,无树无台分至左右两旁,合掌闭眼,保持着一副祈福求佛姿态。
踏上佛梯十阶,绕过立佛大殿,转至一处紧阖的木门前,门上两条交横的铁链锈迹斑斑,墙角一溜青苔雨珠未干。
看起来是长久被人封锁的幽闭之地。
孟环玦递给连无欢一只黑色瓶子,扬头示意。
这瓶子中的液体倒在铁链上时发出嘶嘶沙沙的声音,铁链以肉眼可观的速度迅速腐蚀断裂。连无欢伸手一推,残缺的铁链便哐哐当当散落在地,木门吱呀打开。
门后藏的是一片青山,一道拱立的山洞兀然出现在眼前。愈是黑得深不见底,愈能激发人的探索欲望。
人一踏足进去,踏过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甫地便入了光明。四壁上的烛油不知被什么点燃,倏地火光照亮视野,山洞里顿时敞亮开阔起来。
对这突如其来莫名燃起的火光,孟环玦反倒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心里更加确信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此处。
正要再往前深探之时,却突然听见阮清岚似有若无地问道:“孟公子就确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么?”
孟环玦扬眉未语。
“贪嗔痴慢疑,既要五毒作引,缺一不可。”
“天时已到,不亲身一探,怎知不可?凡人拘泥于世俗规矩,竟连搏物的本能都忘了么?清岚既有心思替我多虑,不如想想你与连姑娘的埋骨之地,待环玦行了天道,自然也可替两位行一回人道。”
声音清朗,言语间却字字淬毒、句句阴狠,连无欢听得死死攥着拳头,望着那柄抵在阮清岚身后的刀刃,却不得不按着孟环玦的话走在前头,乖乖做探路的傀儡。
这山洞虽然亮堂了,却依旧不便寻索,深得仿佛没了底,不时还有两道岔路为难在眼前。
孟环玦显得极有耐心,不慌不忙地操纵着傀儡步步深入。
直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突踏踏地响在耳边,孟环玦丢给连无欢一把寒铁匕首,把她朝着声音的来处推过去:“解决他们。记住全力以赴,过不去得话,清岚可就成了废子。”废子无益,无益者不留。
十八只铜人一涌而出,形态样貌俱无差异,不似真人,更像是雕刻成人形的金铜活了起来。光看那暗金色的锃亮铜质,便知道不是善茬。
铜人群聚而上,脚步声沉沓有力,所行之处掠过一阵劲风,成团而来率先包围住站在前面的连无欢。
连无欢攥紧了手中匕首,与这十八只铜人争缠起来,寒铁匕首撞在坚实的金铜上,不断发出铛铛的清响。
孟环玦作壁上观,眉宇飞扬,看似赏得饶有兴致。阮清岚身后抵刀,却也一度从容不迫。
两人静观其旁,竟似洽谈起了家常。
“孟公子其实并无遗漏,早便找好了‘贪嗔痴慢疑’五引吧。”
观战观得赏心悦目的孟环玦看她一眼,笑道:“清岚大可见教。”
“见教不敢。孟公子起初所设步步为营,算计得缜细无缺,只可惜未想过人心易变。”阮清岚淡淡说着,“烟杳当初盛名大起,心思高傲恃才睥物,唾鄙世人凡念,江湖皆知。再加之无欢身中嗔蛊,我们不得不去寻她求她,诚是不可多得的一步顺水良棋,所以孟公子早便打算好取她做慢引。”
引之、近之、离间之。如此一来,五引俱齐。
“没想到当初无欢遇险,生死之际曲烟杳竟恰好来得晚了。差了那一时半刻,恰巧让意气风发、从未失手过的煞阎王体会了一遭‘天命难违,生死无逆’的挫败感。自此恃才却不睥物,亦不敢再轻视人命生死。孟公子算尽机关策术,却算不尽人心。”
“那又如何?”纰漏被一语道破,显然让人染了些怒气:“清岚既有如此大智,为何如今成了我砧板鱼肉?形势在前,空话何谈,区区手下败将,竟也有底气说教起来了。”
阮清岚摇摇头,不再言语。
这些铜人水火不灭,刀剑不穿,连无欢虽拿了柄还算坚韧的匕首,却也挨了他们赤手空拳不少打。这金铜做拳,沉重且有力,落在身上疼痛不消说之。
连无欢一连挨了几拳,脚步趔趔趄趄地蹿在阵法中,辛苦得满头大汗,总算找到了破阵的关键——这些铜人耳廓后隐隐暗藏的机关。
既然不是活物,那必然是受了机关控制。
一鼓作气近身贴上去,迅速伸手摸至耳边,对着那处小巧隐蔽的机关一按,铜人果真当即停下了动作,伫立不动。
连无欢又接着如法炮制,去触其余十七只铜人的机关。一身凡胎血肉去和这些铜头铁臂的东西近身搏击,免不了吃亏挨揍,哪怕用尽内力阻挡,也受了不轻的伤。
连无欢看都不用看,光凭感觉就知道自己身上如今定是青紫一片,不堪目睹。
待十八只铜人无一遗漏的被定在原地,连无欢倒吸了几口冷气,忽的屏息“咔擦”一声,把自己脱臼的左臂接了回去,豆大的汗水滴滴滑落。
孟环玦看得笑意盈盈,还不忘夸上一句“精彩”,随后忽视掉连无欢鄙恨的目光,要挟着两人继续前进。
利刃抵在阮清岚腰后,两人被迫走在前面开路,孟环玦则站在这两只傀儡身后保着自己安然无虞。
十八只铜人伫立原地,一身钢筋铁骨成了摆设,任由三人从身旁穿插而过。
连无欢阮清岚在前先行出了阵法,孟环玦跟在后面,正走过左右最后两只铜人身旁时,却忽然“嘭”的一声巨响——
十八只铜人尽数爆裂,铜片炸开四散,颗颗齑粉破体冲出,刹那间漫在空气中!
变生俄顷,措手难防。尚在铜人身侧的孟环玦低叫一声,突然闭紧了染上齑粉的双眼,身子猛地一震,手脚都跟着颤栗起来。
连无欢趁着这一遭突如其来的变故迅速回头,看见孟环玦双眼不能视物,那柄威胁在阿阮腰间的刀刃正飘游不稳,当即一把擒住他手腕,夺下扇来。
趁虚而入,两招制敌,扇骨上的锋刃倏地便被反送进了孟环玦心脉!
“啊!”错愕的惊叫回响在洞中,孟环玦踉跄两步,跌坐靠倒在石壁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喷薄在地。
源源不断的血水从心口间和嘴角流下,心脉已断,神仙难救。
勉强死撑着一口气,却也再无能为力,甚至连再起身都难。这齑粉也不知究竟是何怪物,一沾入眼,眼睛是如何也再睁不开,手脚也跟着脱力颤抖。孟环玦靠在壁上,满脸惊措,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低。
只是心愿未了,十五年的精心筹谋,十五年的百般算计,怎么能轻易放下!更难相信自己竟会死在这大胜在捷的一步上!
不甘心!他不甘心!
“孟公子。”悬吊着一口气迟迟不肯咽下的孟环玦听见耳边的声音,字字清晰:“知天道易,得天道难。何况,曲烟杳从一开始便不是慢引,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执棋观局者,知棋不知己。
“‘今霄雨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无台大师担心的并非我与无欢,而是有心救你,希望你及时醒戒。没想到你执迷不悟,还是把自己搭了进来。”阮清岚轻轻说着,轻如一根鸿毛。
压在孟环玦身上,骤作泰山。压得人心脉俱碎,压得七魂六魄不堪重负、俱数离体。
错愕逐渐变为惊恐,不甘,最终趋于空洞的呆滞:“不……”一口气就此断去,唯留半字随风湮灭。
天时到,五引俱,连无欢突然间浑身一阵火热,热浪冲涌上脑,顿时眼神放空,整个人仿似受了控制般呆呆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无欢!”阮清岚切唤一声,见她充耳不闻毫无反应。于是紧跟在后面,一路跟至山洞最深处,满壁梵文金光闪闪,比前面来时的路上还要亮堂几分。
唯有中间一座石台上的梵文暗淡无光,上面还贴满了封符黄条。
连无欢走过去,伸手抓起黄符一把扯下。目光空洞,动作也显得十分僵硬。
直到石台上的符贴被尽数撕下,也似乎是撕掉了控制身体的画符,飘游的魂魄归体,双眸中神采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