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48)

　　本该是江湖争斗中寻常的胜败生死，但细想下来，却又有一事极不寻常。
　　这些人的死状，竟和前日她们所见的鹤戾散人出奇得一致。衣不沾血，血脉干涸枯竭，连眼睛里呼之欲出的惊异都如出一辙。
　　按此推算，这些伏地的尸首，应该都是死于同一人之手，且对那人的身份与平日性格都了解熟悉，死时才会露出这般惊愕错然的神情。
　　又是哪位名门正派倒戈为魔，对他们狠下杀手？
　　“他们的死法，倒是更像被人献祭了性命去练什么邪功。”连无欢检查完她们半天来途遇的第八具尸体，起身前为他抚下了眼皮。
　　她自幼习武，又被迫卷入波谲云诡的江湖中，涉险泥潭几年，对其中见不得人、抛不得光的阴险手段、害人法子乃至邪门歪道中盛行的毒辣功法都有了些了解。
　　大多效果愈是狠辣卓绝的功法，便愈大可能藏有残忍修炼那一块阴暗面。
　　献祭少男童女、命格至阴至阳之人，或是拿活人养蛊练毒，这些早都成了江湖中公开的秘密，许多令人望而生畏的狠厉功夫，恐怕多数都是这般法子来的。
　　连无欢看清鹤戾散人死状的第一刻，心中便有了怀疑。如今几乎敢是肯定下自己的想法，吸干了这么多人的血，不是另有用途又是作何？
　　连无欢眸中有微光闪动，压在身上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起来。自己遇上这个人，又能有几分胜算？五分，能有么？
　　一只比空气柔软轻盈的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连无欢回过头去，听见阮清岚道：“我们兴许很快就能见到这个人了。”
　　连无欢眨了下眼睛，望着阮清岚，抚着下颔认真思索。
　　阿阮心思缜密细腻，时常管中窥豹便能洞察出事态全貌，连无欢摸着点子寻思了半晌，垂下眼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最终叹了口气：“嗯。”
　　还真令还没现身，如今目标都被锁定在了这一块荒野里，卷入其中的人定会逐个变成牺牲品。很快，活人愈来愈少，邪功还没练成，轮到她们行踪暴露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可，她能斗得过那人么？连无欢不安地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眉头皱起。她迄今所见的八具尸体，没有一位是武功稀疏的善茬。
　　“别担心。”阮清岚站在一旁，温言出声，“是人便总会有破绽，相信自己就好。”
　　展出一副笑颜，像是袒露心思的告白：“何况，我相信没什么能难倒神通的无欢。否则，便不会将我这颗心降得妥妥帖帖了。”
　　树是枯的，除了土灰的枝干，一片色彩都没有。风也掺着凉意，唯独阳光还勉强算得上温和。
　　可这一切映入连无欢眼底，都是缤纷鲜活的，宛如一片春林茂然初生。
　　春水悄然惊醒，泛起一湖连漪。
　　可这一湖连漪旋即被笃笃的马蹄声踏碎，连无欢不悦地皱了皱眉，谁来此处会如此坦率，丝毫不隐藏声势？
　　路过？
　　那可真是讨人厌的路过！
　　阮清岚未曾习武，也没有内力，自然听不见远处的声音。她观察到连无欢忽然变化的神情，一整张脸上布满阴沉沉的愠色，和声问道：“怎么了？”
　　“我听见了马蹄声。”连无欢竖着耳朵仔细凝听，良久，她抬眸：“现在停了。”
　　“应该是寻到人家落脚了。”
　　两人寻着那道马蹄的歇声处过去，当真是看到了一户坐落在溪水边的人家。
　　也看到了三个让连无欢心生不悦的人。
　　原来是定征镖局那家子——蒋飞虎，蒋天狼，不过丢了一条腿的蒋游豹没再跟着出来，取而代之的，是连无欢更加看不顺眼的纪天南。
　　蒋家兄弟嚣张跋扈，擅闯蓬灜阁捣乱伤人，连无欢自然不喜欢。
　　而这个纪天南，虽说仪表堂堂，形姿轩昂，外貌看起来是不错，可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初在降瑞阁的北斗场上，就见他躲在人群中故意对阿阮眉来眼去，进了阙影阵竟还要死皮赖脸追在阿阮身边献殷勤，谁知道这只王八对阿阮打了什么坏主意！
　　黄鼠狼给鸡拜年，连无欢笃定他是没安好心。
　　蒋飞虎和蒋天狼同样看见了眼熟的两人，蒋飞虎登时想到至今还拄着杖艰难走路的弟弟，龇牙怒目瞪着连无欢，拳头握紧就欲出手。
　　相比之下，蒋天狼就要冷静许多，但盯着两人的鹰眸中不乏危险杀意。
　　纪天南第一眼瞧见来的人是阮清岚，惊喜了一瞬，下一刻就感受到旁边蒋家兄弟的剑拔弩张，他别过头去，想调和下气氛：“你们不必担心，阮姑娘想必只是路过此地，没有其它心思。”转回头来，又是挂着笑意看向阮清岚。
　　蒋飞虎指着连无欢，对不知晓细情的纪天南愤愤道：“少镖主，当初在蓬灜阁就是这个女人帮她们打伤了我弟弟！”
　　心情本就极度欠佳的连无欢瞥他一眼，又冷哼一声，旋即不再搭理他。她没心思和这人斗嘴，若他要动手，今日自己便要让他吃些亏回去。
　　“这......”纪天南楞了楞，余光不自主又瞥了阮清岚一眼，劝道：“飞虎，今日先算了吧。”
　　蒋天狼在一旁伸出手来，摁住他快要收不住的拳头，压低森冷的声音：“大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蒋飞虎这才控制住自己忿忿不平的怒气，没有发作。但也气得朝空气狠狠甩下拳头，发泄了半顿。
　　“阮姑娘今日来此处可是有什么事？”纪天南仍是一副温润好脸色，礼貌问道。
　　“纪公子，我们......”阮清岚刚开口，就被旁边的人打断，她听见连无欢冷冷道：“路过，借宿。”惜字如金，仿佛一句多的话都不想说。
　　阮清岚投出狐疑的目光垂问后，反而收到了一个不明其意的白眼。
　　忽然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屋外传来，几人寻声看去，正见一位粗布麻衣的男人挑着两桶水往屋子里走，水桶里装满的水不时随着晃动洒落几滴。
　　这该便是屋子的主人了。
　　向来话不多的蒋天狼也趁着此时开口：“两位姑娘，这间屋子是我们先来借宿的。”
　　连无欢冷眼盯着他不语，他也不在意，侧过头去望着刚回来的男人：“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是吧先生？”
　　刚放下水桶的男人闻言抬起腰来，看了看突兀出现的阮清岚和连无欢，“这两位姑娘是......”又扫了眼表情各异的其他三人，反应过来蒋天狼的话，又瞥见他那双阴沉沉的眸子，只得望着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阮清岚为难道：“是啊...姑娘，我这儿已经住不下别人了......”
　　除了胆战心惊的为难之外，还有一丝恳求。大抵是希望她们早些走了，不要给自己添麻烦吧。毕竟遇上蒋飞虎蒋天狼这两个面目不善的人，哪怕是借宿，但对于他这种普通百姓来说，已经够提心吊胆的了。
　　先生胆子小，但眼力见还挺好。
　　阮清岚想及他毕竟无辜，的确也不忍加难于他，侧过头唤了声板着一张脸的连无欢：“漪儿，算了，我们再找别处罢。”
　　算了，不用见到这个讨人嫌的王八蛋、黄鼠狼，眼前也清净。连无欢想着，勉强说服了自己，嗯了一声应下，转身便要同阮清岚离开。
　　下一刻，连无欢耳边竟又传来了那道令人极为厌恶的声音——
　　“阮姑娘，且等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困....今天满课..下午回来写到现在，眼睛都要合上了...一边眯着眼一边写...

　　☆、赌气进行时

　　连无欢倏地侧回头, 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 凶狠地盯着这道声音的源头。
　　纪天南一愣, 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惹来这位姑娘的仇视。她好像...从第一眼看见自己开始, 就没有过好脸色吧？
　　他被这莫名而来的敌意弄得一头雾水，索性略过连无欢, 不去管她。
　　“阮姑娘, 外头山路难走，我陪你一同去寻处人家吧。我带了马来，脚程也好快些。”纪天南的确是在担忧阮清岚, 担心她遇上别的江湖人士或是山匪，恐有危险。
　　阮清岚对他微微颔首，并不想自己的行踪被他人知晓, 礼貌推辞道：“不劳烦公子了，我并不会骑马, 与漪儿步行便可。”
　　“没关系, 正巧我现今无事，谈不上劳烦。阮姑娘不会骑马，坐在前面就行, 我来拉缰绳。”
　　这殷勤献得连无欢黑了张脸, 胸中的雷霆轰隆爆发。
　　“纪公子不知道男女有别么？莫非是看着这荒郊野外无人，所以把脸丢了也无妨？”连无欢对着这个人，实在是生不出什么好语气来，又讥又讽地刺了他一句。
　　如果他再追着阿阮不放, 连无欢想，也许这荒外的血案里，有一门将会是自己做的。
　　“这位姑娘，我们不过比你们先来借宿，先来后到本是道理，何必这般恶语相向？”纪天南思索之下，只当是因为他们先来了此屋，让她寻宿的计划扑了个空，所以连无欢怀恨在心。
　　想及，他又叹了口气，无奈道：“姑娘这未免太没有气量了。”
　　屋子的主人在一旁看着，怂在这片诡异的气氛中瑟瑟发抖，想劝又不敢劝。
　　万钧欲发中，连无欢的衣袖被轻轻拉了拉，侧过头去，便被阮清岚温言哄道：“漪儿，我们走吧。”
　　无欢为什么不喜欢纪天南？阮清岚不清楚，但瞧见她一副要发作的恼怒模样，哪怕不明所以，也该好好哄住。
　　嗯，阮清岚脑子一向清明，兴许再想想就能得出答案。但凡事都有个先后缓急，比如，哄好生气的连无欢，永远都排在了理性思考之前。
　　雷霆险险收住，连无欢冷哼一声，努力无视掉纪天南，牵过阮清岚的手霸示主权后，若有若无间又瞟了他一眼。
　　带着炫耀、昭彰和威胁，喻义满满，满到快要溢出来。
　　对面的蒋飞虎、蒋天狼、纪天南，甚至怂着不敢说话的男子都看见了。
　　偏偏阮清岚刚好别过头，什么都没发现，并且哄媳妇之前还没摸清楚她生气的原由。
　　于是——
　　“今日便不劳烦纪公子了，多谢公子好意。”
　　阮清岚一贯谦礼道谢后，连无欢松开她的手，自己转身闷着头冲出去了。
　　“无欢，等等。”
　　连无欢步子迈得又疾又快，后面话的全当没听见，一股脑往前走，连方向都不分了。
　　阮清岚追上她身边，拉过她的手腕，盯着她探询道：“怎么生气了？”
　　那双明澈的凤眸里，除了疑惑，当真是一片木讷的空白。连无欢越看越气，又急又气，半天找不出说什么话来，竟直接赌气道：“你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