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62)
变生俄顷,两个狱卒惊恐地跑上前去扶住城主,一道人影倏地顺着轻功落地,出现在司狱中。
只是第一刻出现,第一眼,连无欢便看清了刑架上的人。全身上下像爬满了黑黢的蜈蚣般不忍直视,弯弯折折遍布浑身。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条条被粗黑的线条缝合起来的伤口,有些缝合的地方甚至拉扯得线条疏松断裂,更甚者一处伤口上还有四五根这样的粗线……
这些人……竟是缝了再打、打了再缝么!?连无欢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骨节泛白,甚至有轻微的颤栗隐隐可见。
刑架上的人闻生变故,艰难地抬起头,见到来人反倒生起了轻松释然的笑意。仿似看她一眼,已足够卸下了四日来的锥心刺骨之痛。
连无欢被这惨白的笑容一撼,那人四日中所受的煎熬痛苦,如今每一分都在心底扩大弥散,化为利刃,刀刀剜心。
当初,恩将仇报者该死,滥发慈悲者更该千刀万剐!若非自己一时糊涂,怎会将阿阮害成此番境地!害她身陷囹圄,害她严刑加身……
“来人!来人!”城主捂住手腕上的伤口,慌乱地大喝起来。然而司狱里外的守卫狱卒,早已被放倒得不省人事,任城主叫喝大喊,外面却不闻一丝动静。
这实在慌了当权者、遇危者的心,城主往后退了两步,又喝道:“拿下!拿下她!”能听见的,也只剩牢房里这两个醒着的狱卒了。
那柄银晃晃的长剑映出火光,却不见一丝热度,只有渗人的寒气缓缓冒出,冻结着生机。
连无欢转过身来,瞥过一眼地下摔落的烙铁,旁边还有溅开的火星噼噼啪啪作着响。倏地剑芒带起凛凛寒光,连无欢眯了眯猩红的眼眸,剑尖直指前方,眼底迸出泠洌杀意。
这个人,适才是想烙瞎了阿阮的眼睛!若是自己来得晚了……连无欢不敢去想,心底滔天的懊悔与愤怒冲涌而上,泛白的骨节捏得咔擦作响,盯着城主步步逼近。
每一步都落得掷地有声,缓而凶,轻而狠。两个狱卒被城主推到前面,硬着头皮咬着牙扑过来。毫无意外的,两下便被放倒在旁边跌得无力动弹。
杀风扬,银光闪。
“啊!!!”一声惨叫响彻司狱,城主跪在地上,捂着半边血流不止的眼睛,嘶吼惨嚎。“不、不,不要……!”
剑刃之上,滴答滚落的血珠怵得人心底发凉。极缓极慢,却殷红刺目。
城主捂着眼睛,指缝中沾濡满腥黏的血水,一把往后仰倒。用剩下一只手撑着地,瑟瑟向后挪动身子,嘴中还念念有词:“别……别过来!”
“本官是朝廷命官,本官……啊!”剑光飞扬,血色弥漫,阴凉的牢房中血腥味扑鼻的浓。连无欢对他的嘶嚎充耳不闻,紧紧攥着剑柄,手下动作狠厉果决,连面目表情,也是毫不遮掩的毒辣暴戾。
直到浑身血肉撕裂翻开,十二条筋脉寸寸被挑断后,连无欢才停下了手。
城主闭着一双宛如血洞的眼睛,倒在地上不住哀嚎,全身殷红遍布,不见一处完好的皮肉肌肤,腕间与肩头有白骨森森露出,整个人就像一只血葫芦般阴森可怖。两个狱卒早就吓傻了,愣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城主浑身已然不堪入目,然而连无欢仍难解心头之恨,胸口犹自起伏不定。这些,和阿阮身上的比起来,差太远了,差太远了……
连无欢挥剑砍断刑架上的绑绳,阮清岚便直直倒了下来。被不眠不休地折磨了四日,断然早已没有一丝气力行走站立了。
连无欢接住她那一刻,四目相望得恰好。手上抱着的分明是一具热得发烫、浑身还痛苦颤栗着的身子,眼中所见却是平静中隐隐的欣喜。
都伤成这样了,她还在开心什么……连无欢看着那双面目全非的手和暴露在空气中血肉模糊的十指,如万钧打在心底,面孔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只恨不能感同身受。
忽然望见怀里的人轻轻嗫嚅了几句什么,连无欢急忙俯下脑袋,贴去细听。“没事,不疼……”
连无欢从闯进牢房的第一刻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胸口剧烈起伏,却是不曾开口。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张口泪水定然蹦出来。然是如今,终于什么也管不住了,泪水哗啦夺眶而出,她低着头抽噎道:“你骗我,你又想骗我……”
“没骗你。”阮清岚每一个字都说得极轻,但却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言罢大抵也是没了力气,侧过头来便在连无欢怀里阖上了双眸。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敲着锣盘走过空荡的街上,尽职尽责地四下晃荡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里四下无人,街道空得厉害,打一盏灯便能将左右的景象毫无遮拦地看清楚。大概更夫半夜一人晃荡在街上,也实属无聊,便忍不住多左右看了看。
本想寻些什么有趣玩意儿打发打发时间,没想到倒瞥见司狱门口有个躺地上的人。好奇驱使之下,更夫蹑手蹑脚便走过去多瞅了眼,本以为是个偷懒睡着的,没想到竟见着司狱外面一地的人都是这副模样。
“啊……!”更夫惊觉出了事,脸色一变赶忙捂住嘴,收起锣盘就朝司衙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更夫……放心!是我派来的!绝对不是为了虐……是要给她们物质补偿啦=w=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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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天涯明月
跳动不安的火光被剑风吹熄, 一把冷白银剑直直送进了城主胸口, 刺穿了胸膛。剖腹掏心, 随后血光挥闪,银剑方收。
两个狱卒跪在地上, 吓得满脸涕泪纵横,一个劲磕头求饶。连无欢冷冷扫过他俩, 终是不耐地手下一动, 给打晕了过去。
抱起阮清岚的时候,连无欢心口一搐手中动作却极轻极温柔,不敢惊扰到怀中的人。此刻她正微微侧着头, 双眸闭阖,呼吸清浅,倒在自己臂弯里昏睡了过去。
大抵是四日来就未曾合过眼吧。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每一条蜿蜒丑陋的粗线,无不在昭告着这些天所经受的苦难。连无欢抱着她, 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 还能感受到阵阵因高烧而生的轻微颤抖。
连无欢脱下外衣,小心翼翼裹在阮清岚身上,将她护在怀中, 便要冲出这暗无天地的司狱。
杂沓纷乱的脚步声踏响空旷的街道, 司衙中紧急拨出的一支队伍提着绣花刀,举着冲天的火光,突突就往狱中抓捕劫狱的贼人来。
碎碎叠叠的脚步声传进耳中,连无欢紧了紧眉, 看一眼怀中的人,抱紧了她便踏上檐梁飞身而出。这些人,来得真不巧。现在,恐怕没法再待在城中偏安一隅了。
“人在那!追!”这支深夜派遣来的队伍,显然要比司狱里混吃混喝的狱卒精干得多,全副武装打起精神就跟在连无欢后面穷追不舍。
追过弯巷长街,惊醒一干浅眠的百姓打灯张望。“快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好像有人犯潜逃!”、“快,把门关紧些……”
追出高墙外苍茫荒野,孤月当空,风唳鸟鸣。一道人影与数道人影先后踏碎遍地银辉,搅乱宁息的空气。“追!”
追至悬崖峭壁,无路可退之地,一直所隔不远的人影终于咬在一处。
连无欢借着月光与火光看清怀中的人,额际已有细密的汗珠汨汨渗出,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承受着痛苦。连无欢伸出手指,轻轻替她揩干汗迹,又小心将她背在身后。银剑出鞘,投过泠洌月光。
“上!”后头的捕快一直便有人多势众的优势,“呛啷”骤然拔出腰间佩刀,蜂拥而上。
一人与众人交缠错斗,连无欢虽是要分心护着阮清岚,可在这群泛泛之辈手下,也并未露显败迹,胶着之中反倒逐占上风。
“备箭!”剩下的捕快拉弓挽箭,箭尖直指前方孤军奋战之人,微眯鹰眸,锁定目标便等一声令下。“放!”
唰唰的箭风刮过陡峭山崖,迅捷之势锐不可当,划破长空直取目标而去。连无欢眸光一凛,抬剑铛铛几声击落箭羽。然而捕快并没有停手之势,一箭毕,下一箭便旋即搭上了飞弓。
眼见簌簌的箭雨破空而来,连无欢却陡然身子一震,乱了步伐,急急往后退去。吃力地躲过几支箭羽后,人便已经到了悬崖边角,长剑杵地,半跪着身子费力喘息,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极端的痛楚。
后心口那块胎记,竟毫无征兆地在此时发了作!一片火海吞噬心脉,剧烈地自心间开始灼烧蔓延,万锥入骨的刺痛传遍四肢百骸,只在须臾间,后背的冷汗便将衣衫黏湿浸透。
该死!连无欢咬紧牙槽,心底暗骂一声,盯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捕快不敢懈怠。偏偏心口处滚灼的痛楚愈演愈烈,余光瞥了眼肩上耷垂着脑袋昏睡过去的人,还有几步后那根攀爬的藤蔓,连无欢眼底一沉,堪堪提了些气力上来。
原本捕快见她突然撑剑跪地,惊以为有诡计险诈在里头,迟迟不敢妄动。如今看来,当真是这人露了破绽。如此一番大好机会,怎可不趁虚而上?“上!”
一群捕快举刀快步逼近,本以为抓获逃犯近在咫尺,没想到连无欢却忽然不要命了般朝崖角退去,再一步,便直直对着空气扑了下去!
众人惊愕之中,脚下步子一快,转眼便奔到了碎石滚落的崖边。连两人的背影都没瞅到一眼,却看见了一根生在边缘的粗壮藤蔓。
捕快急忙将藤蔓抓捞起来,抓到尾处时,果不其然断裂的地方是一道明显的剑痕切口……
“追!”捕快们绕下山路,准备追至崖底再做搜寻。
连无欢砍断藤蔓的一瞬,便脱力向下倒去,眼看就要扑倒在地面,她却忽然将身子一滚,仰躺在硌人的碎石子上,抱住了因为她脱力而同样在往下倒的人。
兀然有重量砸上心口,连无欢顺着便伸出手将她抱住,双手抚在她的背上,比心间烈火灼烧更觉疼痛难当的,是手上抚过伤痕与线条时粗砺的触感。
一定……很疼罢。
“无欢。”昏睡的人已在几番波折下醒来,高烧未退,脑中混沌浑噩,却透过月光看清了连无欢颈项上那几滴晶亮圆莹的汗珠。稳了稳颤抖的身子,用微弱的声音关切道:“哪里疼?”
“不……没事。”连无欢换了几口气,撑着地面蹭坐起来,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又替她紧了紧疏松的外衣。“唔……”心口一阵热浪拍来,神智险些都被这股疼痛冲散,连无欢猛地晃了晃脑袋,甩开脑中的沉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