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言(19)

　　太多的“不可以”堆在一起，让尹封有些烦躁。
　　“记不住。”魏予筝给他立规矩时，他只回了这三个字。
　　“好吧。”魏予筝轻易就妥协了，“那退一万步讲，你得把程阅当个人吧，他又不是透明的，他和你讲话，你至少意思意思回一个字呢。”
　　尹封说：“我不喜欢他。”
　　魏予筝便用一种分外茫然的眼神看他：“用不着你喜欢啊，我喜欢就够了……知道你不喜欢男的，眼不见为净哈，谁让你老是找我出来，你忍一下吧。”
　　尹封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但也懒得解释。他和魏予筝的沟通一直如此，看似哪里都对不上，但可以继续聊下去。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奇迹。
　　现在魏予筝和程阅分手了，两个人又恢复到以往的相处中去。
　　但这远远不够。
　　刷碗布在尹封手里迅速起沫，把碗筷清洗干净后，他喊魏予筝帮忙开卫生间的门。
　　魏予筝表面毕恭毕敬，嘴里还说着“来了哥哥”，实则嘲讽拉满，但尹封不在乎，反而冲他笑了笑。
　　这一笑，笑得魏予筝十分瘆得慌，连忙把洗手间的门打开，推尹封进去。
　　任谁被那双漆黑的眼眸盯着看，都没办法心情愉悦。
　　尹封看人的目光总是淡淡飘过去的，和他给人的感觉相似，全部飘忽不定才好。于是，他定格看某个人时，瞳仁里压抑的色彩便会不经意显露出来。
　　关键他也不是故意的。
　　魏予筝只能体谅他，总不能开口说：“你别盯着我看，我怪害怕的。”
　　那尹封一定会问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人类是直觉性动物，有最原始的保护机制。尹封是天生的猎手，放在原始时代一定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个，可现代文明里，他只能是个异类。
　　融入不了大众，便会被大众挑拣出来。
　　但是尹封在长相和身高上凸显出优势，又让很多人甘愿忽略他身上的种种缺点。
　　当然，这当众并不包括他被偏见裹挟的童年时期。
　　“你上厕所不关门吗？”魏予筝走回客厅不放心，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出声。
　　“我只是洗手。”尹封一脸淡然地从洗手间出来。
　　“……那你干嘛还叫我帮忙开门，你自己开一下啊！”
　　“手不干净。”
　　那门把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啊，魏予筝暗自腹诽。
　　就在他用脸骂人的工夫，尹封走到他面前，用洗干净还带着凉意的手指碰了碰他的额头，顺带将几缕碎发理到一旁。
　　魏予筝抬眼，不明所以，“你干嘛？”
　　“没什么，只是想碰一碰你。”
　　“……”
　　那个“滚”字都到舌尖了，硬生生被魏予筝用牙齿咬下去，尝到舌头上的那一点痛，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事没完。
　　魏予筝尝试措辞。
　　魏予筝措辞失败。
　　最后，他只能弱弱吐出俩字，“够了。”
　　这场荒唐的闹剧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受够了！！！
　　尹封却不给他退却的机会，旋即提出一项建议，“魏予筝，我们去买鱼？”
　　在魏予筝听来，这根本不是一个疑问句，也不存在拒绝这一选项。
　　鱼是他失手弄死的，当初和尹封吵架，也是他率先挑起的头儿。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魏予筝一定会选择闭上自己的嘴巴。
　　为什么要主动挑衅尹封呢？
　　区区一个前男友，比得上自己的小命吗？尹封要是不爽什么事，是真的可以把对方玩死。
　　魏予筝说：“好！去！”
　　语气要多壮烈有多壮烈，一门心思就要往门口冲，被尹封拎着后衣领扥回来，“去哪里？”
　　“不是去买鱼吗？”领口卡着脖颈，魏予筝不太舒服，扭过头来，尝试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攻势让尹封松开手。
　　尹封扫他一眼，“换身衣服再去，今天回温了，你穿这些会热。”
　　“哦。”魏予筝吐一个单字，又觉得狗腿的力道不够，补充一下，“好的。”
　　尹封这才松开手。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魏予筝心中冷哼，不是说喜欢他吗？装样子也装不像，对喜欢的人这么粗暴是要被投江的好不好？
　　但还没等他迈步回卧室，尹封又拽住他。
　　魏予筝再次被迫抬头，喉结处被对方的拇指轻轻划过，留下细微的痒与颤。
　　“疼吗？”
　　魏予筝：“………………”
　　魏予筝这回真的绷不住，“不然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为什么？”尹封一副略有兴致的模样，漆黑的眼眸与他对视上，“我们约好的，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手。”
　　他妈的，你倒还记得啊。
　　魏予筝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应该再立一个誓言，就比如“永远不许和你的发小告白”之类的……
　　可那时他们都太小了，对于喜欢同性还是异性没有概念，最喜欢的是学校早放学，更喜欢的是老师不留作业。
　　*
　　魏予筝回了房间，犹豫要不要锁门，锁吧显得自己矫情，把对方的玩笑当真，不锁吧……他真不知道尹封这个神经病还能干出什么来。
　　就在他纠结的空档，尹封应该察觉到他的情绪，在门外开口道：“我不会进去，你换完衣服快点出来。”
　　魏予筝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尹封又说：“如果超过十五分钟，你就算锁门也没用，听见了吗，魏予筝？”
　　魏予筝：“……听见了。”
　　魏予筝时常觉得自己在尹封手底下活得屈辱。
　　可二话不说会帮他打架的人是尹封；在两人争执过后打二十几通电话，主动来联系他的人也是尹封；和傻叉前男友分手后，唯一没有嘲笑他的人还是尹封……
　　虽然此男现在正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打击报复他。
　　但自始至终，尹封没有落井下石。
　　哪怕他从最开始就看不惯程阅，可因为魏予筝，尹封还是忍耐下来。
　　魏予筝小小的自尊心得以被维护。
　　换好了衣服，魏予筝从卧室里出来。
　　浅蓝半袖搭配白色工装短裤，裤子链接还是他找云瑶要的，整个夏天没穿过几次。
　　魏予筝特别怕热又特别招蚊子，偏偏皮肤白，被叮上红起来一片很显眼。
　　这几天连续下雨，蚊子冻死了一大批。抱着买都买了的心态，魏予筝还是换上了。
　　尹封也是第一次见他穿这身。
　　他比魏予筝更不会穿搭，很多衣服都是靠身材硬撑起来的。尹封大学上的体校，练得又是长跑，学校对他们的运动量和身材管理都有严格要求。
　　魏予筝初次去看他们训练，体育馆里蒸腾的热气和肉体让他迈不动步。
　　主要是迈不进去。
　　还是尹封从身后推他一把，问他愣着干什么。魏予筝一转脸，耳后红了一片，眼神无措闪躲，尹封才像想起什么，给他头上盖自己的运动服，说：“这对你的刺激太大了？”
　　“放屁。”魏予筝闷在发小的衣服里，逞强道，“我经常看的好不好？”
　　他的本意是打个黄腔，说自己经常看片。虽然粗俗，但胜在好用，这话题会很快被揭过去。
　　“在哪里？”尹封却用他直男的思维，思索片刻，问，“因为你经常看着我吗？”
　　魏予筝：“……”
　　如今想来，尹封从那时候起就很擅长戏耍他。
　　自从得知他喜欢男人，这样的窘境层出不穷。魏予筝好多次怀疑尹封是故意的，可是对上那双黑漆的眼眸，他又泄气。
　　这事怪不得尹封，是他自己太敏感。
　　从小到大，他们一直是截然相反的，魏予筝敏感的东西尹封就迟钝，尹封敏感的事情，魏予筝又特别迟钝。
　　在长辈眼里这叫相辅相成，可在魏予筝看来，这就是强行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