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言(85)

　　赵景天先跟他取得联系，人到跟前招呼还没来得及打，尹封问：“魏予筝呢？”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只一双眼越过面前的人，始终在涌动的人潮里寻找。
　　赵景天当即给尹封指了路。
　　肖凯和云瑶都不在，魏予筝身边坐了一个陌生人，那人脸上洋溢着过于热情的笑容，看到尹封后更是惊讶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看，他来了。”女生的声音满是雀跃与兴奋，被喧闹的音浪打碎重组，变作某种抽象的音符，扭曲进入耳畔。
　　赵景天跟在尹封身后，看到秦潇月，心里立刻咯噔一下，这姑奶奶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纳闷着，女生先主动出声说：“真是好久不见啊，尹封。”
　　她直接把赵景天忽略了，熟络地和面前高挑寡言的男人打招呼，脸上是明晃晃挑衅的笑容。
　　“我正和你发小聊到你呢。”
　　结果尹封轻轻松松用几个字击溃她。
　　尹封说：“你认识我？”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秦潇月牙都要咬碎了，勉强顾及自己的形象，继续对着眼前冷硬的木头微笑，“也对，那场联谊过后我们都好几个月没见面了，你应该早就忘了吧，毕竟当时你也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是秦潇月。”
　　她报上自己的名字。
　　他完全不记得这个名字。
　　鼓点一下一下锤击着耳膜，连同尖锐的电子乐一起在周围横冲直撞，吵闹个不停，严重影响到尹封思考。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找魏予筝，面前突然冒出的女生和他的主线任务没一丁点关系，这让盘踞在他心口的那团黑线又开始躁动，心跳声随着鼓点疯狂拉扯缠绕，缩紧成一团。
　　只是心里的感受越繁杂，他面上越是冷静。
　　手臂被身边的人轻轻碰一下，魏予筝起身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那些声音忽然消失了。
　　尹封定定看着挨在自己身边的魏予筝，“你说什么？”
　　他凑近一些，手臂贴上魏予筝，同时试图勾住背在身后的那只手。
　　魏予筝想到女生方才跟他讲的那些话，眼神乱晃两下，不去看尹封，但还是小声提醒：“她是你那个联谊对象啊，你管她叫小月的那个。”
　　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哦。”
　　任由重金属乐器轰炸耳膜，尹封身体里的躁动与烦乱归于平息，终于能够好好和面前的女生说话，语气却十分缺乏动力，“我记得你。”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秦潇月的脸彻底垮下去，认为尹封一定是故意的，哪有人会脸盲到这个地步，他们还实际接触过，尹封分明是故意想她难堪。
　　可是尹封一点都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趁她讲话，眼睛再次转向身边的人，声音压在魏予筝耳边，问对方为什么不回家出现在这儿。
　　发现自己被彻底无视，秦潇月终于没绷住，一手指过去，“还说你不是同性恋！一看到你发小就像狗看到骨头一样贴上去！”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正巧卡在音乐的间奏上，特别合拍地让周围每个人都能够听清。
　　本来看到尹封过来，一起回到卡座的肖凯和云瑶也同样听到这段炸裂发言。
　　魏予筝及时把手撤回来，有点着急了，上前一步，“哎你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你问问他是不是这样的！联谊上到处打听你和前男友分手的事，嘴上说什么对男人不感兴趣，和自己发小谈情说爱没意思，实际上呢！”
　　在场这么多人看着，魏予筝仍旧硬着头皮给尹封做辩解，“你误会了姐姐，他真不是同性恋，他不喜欢男的……”
　　尹封低头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那只手，尽管指尖颤抖但还是牢牢横在他面前。
　　明明他们之中，他才是长得更加高大、强壮的那一个。
　　魏予筝是个胆小鬼。
　　“别叫我姐姐！我比你俩年纪小好不好？你俩真不愧是发小，刚才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都跟你说了你发小肯定对你有别的想法，你还一个劲说没有，你们串通好的是不是？”秦潇月气坏了，越说情绪越激动，“这么遮遮掩掩的，就这么不想让人知道是吗？你俩真不愧是一对，都是深柜！”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秦潇月喘着粗气看着对面两人，连赵景天都惊了，走出来想要圆场，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尹封说：“不是。”
　　“我们没有在一起。”
　　他说完，眼前那只手落下了，规矩地贴在身侧，连攥拳的动作都没有，尹封不用抬头看都知道魏予筝会是什么表情，他一定会装作无所谓，甚至还要表现出松一口气。
　　好像他是怎样的都没关系，他可以喜欢男人，可以不正常，可以是“变态”，但是尹封不可以。
　　即便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魏予筝也要站在他这边。
　　小时候是拉着他一起上下学，再大一点是带着他一起做游戏，虽然嘴上抱怨因为尹封，其他同学都不愿意带他玩，但每次还是先去敲尹封家的门，铛铛铛，你出不出来啊？
　　上初中有人说尹封是反社会人格，尹封本人没什么反应，魏予筝急吼吼跳出来反驳，你放什么屁啊！反社会人格都很聪明的，尹封成绩又不好，你们不许说他！
　　尹封低头看自己面前两条颤巍巍的小腿肚子，不明白魏予筝到底是有多害怕被打，抬起眼跟与魏予筝对峙的人对上视线，眸光稍微压一压，对面就扛不住压力跑走了。
　　魏予筝还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刚转头想要炫耀，看到尹封又吓一跳，狠狠哆嗦一下，问：“你笑什么啊？”
　　尹封把唇角笑意抿得更深，显出梨涡却不说话。
　　魏予筝絮絮叨叨教育他，“你能不能挑合适的时机笑，都要挨揍了你笑什么呀？”
　　尹封说：“好的。”
　　又说：“对不起。”
　　既然魏予筝不希望别人说他的坏话，那么他可以再把自己装得正常一点。
　　但是注意，只是装得像一点。
　　他的内里是空壳，烧着的是棉絮。
　　*
　　舞池的音乐还在继续，人们也依旧在扭动狂欢。
　　卡座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尹封首先否认了他和魏予筝的关系。
　　再抬起头时，他开口道：“是我单方面在追求魏予筝，他没有答应。”
　　不顾赵景天投来的震惊的目光，尹封上前一步，微微侧头，眼眸里的沉静瞬间吞没周围的一切喧嚣，连秦潇月都忍不住咽下口水退后一步，“你干嘛，还想打女人吗？”
　　尹封轻笑一声，“当然不是。”
　　“魏予筝说了，打架不好，他不喜欢打架，我还要讨他的喜欢。”
　　那些曾经被他用来填充伪装的絮状物也一并燃尽，只留下焦糊的味道。
　　如同四面八方涌来的音浪，带着致命的灼热，他时时刻刻陷在窒息中，四周的高温仿佛将他和人群隔离开来，只有模糊不清的吞音响在耳边。
　　那很吵。
　　他从来不喜欢吵闹。
　　尹封被魏予筝拽出乱成一锅粥的酒吧，冷风一吹魏予筝狠狠打一个寒颤，才想起自己的外套在里面。
　　刚想冲进去拿，云瑶和肖凯二人跟出来，云瑶手里的正是魏予筝的衣服。
　　魏予筝思绪乱糟糟，脑海里还是秦潇月尖叫着喊出的那句“你是真的有病”，穿衣服的手都不利索了，连着两下没找到袖口。
　　尹封过来帮他拿着衣服，他脑子一下开机，冲着对方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说自己喜欢男的？你知道那些人都是谁吗？你都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你还乱说！”
　　赵景天一出来听到这句就知道事情不妙。
　　尹封没有回答，强行拉过魏予筝的手给他穿上衣服，一场大雪过后天气异常寒冷，风像刀口一点点研磨皮肤，魏予筝指尖冻得通红，止不住哆嗦。
　　也有一半是被尹封惊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