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言(74)

　　结果没有等到。
　　奶奶一直住院。
　　开学后女人多次来学校看望他，每一次都拎着一大袋的零食，魏予筝不好意思，说：“妈，我不是小孩了。”
　　他重新管女人叫“妈”，之前都羞于开口。
　　女人就会抬手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魏予筝要承认自己很受用，哼着小曲踏进教学楼，把零食四散给同学，和尹封对视一眼，又开始献殷勤，把里面自己最喜欢吃的拿给对方，说一会儿咱俩分着吃。
　　*
　　再次和程阅说上话，是一次升旗演讲，两个人都在被采间准备。
　　“我没有恶意。”程阅解释说。
　　魏予筝不接程阅的话，只看自己的演讲稿，把烂熟于心的句子重头默一边。
　　他拿程阅当空气，程阅自顾自继续说，“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
　　魏予筝这才回过头，眼神充满质疑，明显不相信对方的话。
　　“我们是同类，不是吗？”
　　魏予筝直接站起身，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根本就不……我俩是朋友，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否认了，绕开程阅头也不回走出去。
　　那之后过去没几天，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老人的葬礼在镇上举行，魏予筝和尹封是一块请假回去送行的，几天里他都像行尸走肉一般，整个人头脑发木且没什么实感。
　　葬礼上他妈也来了，把他搂在怀里抚摸他的发尾，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点柔柔的香水味。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我之前都听你奶奶讲了，她也是不放心你才把我叫过来的，没事的你还有妈妈。”
　　女人安慰他的语气也很很真挚，可魏予筝就是哭不出来，一双眼睁到干涩发痛。
　　情绪真正得到发泄，是那晚尹封敲门来找他，说刘伏苓让他到自己家睡，魏予筝拒绝，说两个人挤不开。
　　尹封留下来了，“那我和你一起睡。”
　　“那是一样的好吗！”魏予筝吐槽，一边说一边让开位置，两个男孩就挤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谁也动弹不得。
　　尹封的手忽然抬起来，蹭过他干涩的眼角，说：“魏予筝，不要哭。”
　　很奇怪，他的语气在表达截然相反的意思。
　　他说不要哭，实际上是告诉他可以哭。
　　魏予筝再也控制不住，死死拽住尹封衣襟，哭得异常惨烈，终于接受了奶奶离开的事实。
　　同时他再也没有办法否认，自己的确喜欢尹封。
　　和班上其他的男生不一样，他对画册上的美女不感兴趣，他喜欢男人，最先喜欢上的是自己发小。
　　那么尹封对他呢？
　　魏予筝忽然想到程阅口中的“同类”，一整夜没有睡着。
　　尹封应该和他不一样，他是出于自保才撒谎说自己喜欢身材好的女生。
　　尹封不会说谎。
　　魏予筝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好不容易有了睡意想要阖眼睡上一会儿，他妈又给他打电话，约他出去见面，说想要带他散散心。
　　魏予筝去了，这次没有拉尹封一块，离开前他说我去见我妈，马上就回来。
　　那天他直到傍晚才回家。
　　然后确定以及肯定，有些话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第61章 那你喜欢我吗
　　重新回到学校以后，魏予筝更加努力刻苦地学习。
　　尽管依旧和尹封同进同出教室，但这中间有很长一段空余时间，他是一个人在自习室度过的。
　　尹封陪他一起，他也不要尹封陪。
　　有时候一转头看到对方拿着课本眼已经合上，他故意把人戳醒了，又佯装贴心地瞪圆眼睛，说哎呀哥哥你这么困还是回宿舍睡觉吧，明早还要训练呢，我真怕你在这里睡死过去。
　　尹封知道他在说反话，实则是嫌自己碍事。
　　刘伏苓一早就跟他交代过，让他不要打扰魏予筝学习。
　　魏奶奶离开后，魏予筝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之前频繁来看望魏予筝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次都没有出现。
　　魏予筝对于这个结果的反应很平淡，他说：“她本来就有自己的家庭，没有义务非要来照顾我……我已经不算是她的儿子了。”
　　不等尹封说话，他又抢着讲话：“再说，我不是还有你和阿姨吗？对吧？”
　　他说“对吧”的语气是上翘的，隐隐带着期待，直到尹封点头，他那股吊着的气才松下来。
　　高三整整半年多的时间里，魏予筝的确冷落了尹封，尹封本来话就不多，多数时间都是魏予筝在说，他负责听和回应。可学习太累了，魏予筝张不开口，两个人待在一块渐渐地沉默居多。
　　但沉默不代表尴尬，魏予筝也很喜欢和尹封一起时那种静谧的氛围，可以让他短暂地放松下来。
　　直到尹封和韩婵依交往。
　　魏予筝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从那本画册起就隐隐有预兆的事情——尹封是喜欢女生的，而且他还那么受欢迎，哪怕不是在这个阶段，步入大学后也理应如此。
　　只是哪怕和女生交往，尹封还是习惯性地，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询问魏予筝，连恋爱约会都想拉他一起。
　　于是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为了逃避对方的邀请，魏予筝率先报考了驾校。
　　炙热的日头透过车窗玻璃猛烈照耀着他，比直接照在身体上更加灼烫，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眯了眼睛沙沙地痛。
　　他讨厌炎热也讨厌流汗，在很多个看不清前方障碍物的日子里，魏予筝都在心里暗暗叫苦，不明白为什么给自己找罪受。
　　那天也是一样，他双眼通红地回到家，两条胳膊累得抬不起，尹封来敲门，手里拿着刘伏苓熬好冰镇过的绿豆汤。
　　魏予筝如同死狗一般挣扎起身来给他开门，两人看到彼此皆是一愣，魏予筝太狼狈了，尹封难得主动开口说，“魏予筝，你怎么了？”
　　魏予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是很想说话，那天他忘记戴套袖，整条手臂被晒得又红又肿，紫外线过敏。
　　尹封的视线定格在他手臂上，问他去干嘛了。
　　“练车啊还能干嘛？”
　　“你最近经常出门，是去了哪里？”
　　“……练车啊你真的有听到我说话吗？”
　　于是尹封更改了话题，“明天要去市里玩吗？”
　　魏予筝下意识认为这又是一场双人邀约，是情侣二人屈尊纡贵邀请他这个狼狈的单身狗去做电灯泡，接连几日被驾校教练骂得狗血淋头，魏予筝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于是他说停！STOP！！老子喜欢男人！
　　尹封先是愣了一下，魏予筝也跟着愣了。
　　两个人都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外面的蝉鸣声几乎要盖过尹封的说话声音。
　　“喔。我还以为是什么，我还以为你爸又跟你动手了呢。”
　　“所以……你跟你女朋友一块去就好了，叫她别总想给我介绍对象。”魏予筝尴尬地别开头，好久，没听到对方任何动静，抬眼看人，发现尹封也在看他。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还没问出口。
　　尹封先他一步，“那你喜欢我吗？”
　　“……不然你还是打死我吧？我就算是喜欢公螳螂，也不会喜欢你的！！”魏予筝故作激烈地回应道，实则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
　　“原来你喜欢螳螂？”确定魏予筝的确没有挨打，尹封的语气明显轻松很多，“我本来就没想叫别人，明天只有我们两个人。”
　　魏予筝愣了愣，没有勇气再抬头面对尹封。
　　如果那个时候他不是太过慌乱就好了，或许能听出来尹封语气中的蛛丝马迹。
　　他不该称自己的女朋友为“别人”的。
　　*
　　真正让魏予筝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是尹封交往的第二任女朋友。
　　仅仅一个短暂的寒假，对方主动向尹封提出分手，魏予筝没有过问尹封缘由，却在开学不久在食堂里碰巧遇到了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