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言(41)

　　“……”
　　魏予筝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又扭回头去按开了车窗，夏日的风温热地灌进来，拂面也是一团热气。
　　面对尹封直白的发问，他没想好怎样回答。如何回答才算不失过分寸？
　　尹封的那句“你对朋友没有对恋人好”，魏予筝自始至终都记得。
　　他心里还是有一团小小的期望，期望尹封只是跟他说笑的，他也不曾当真。
　　可这些都随着那个夜晚的那个吻，消失殆尽。
　　如果尹封是认真的怎么办？魏予筝从没想过，在他心里，尹封一直、一直……
　　“你明明就喜欢女生，”魏予筝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高三学习那么紧张，你都想要和韩婵依在一块，你……”
　　“那是因为你不要我打扰你。”尹封打断他，“魏予筝，你有想要考的学校，而我想跟着你。”
　　魏予筝一整个僵住，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不解，“你在说什么？”他可从没听尹封讲过，是在唬他么？
　　“我拜托韩婵依教我功课，我想和你考一个学校。”尹封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声音的语调也从未变过，淡定地抛下一个又一个惊雷，“是你一直忙着学习，没空理我。”
　　“……这怎么可能？那你又为什么和韩婵依在一起，总不能还是因为我吧？！”
　　在魏予筝听来，这一切都荒谬无比，尹封从未跟他透露过。
　　“那倒不是。”终于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尹封转过头来，似乎在回忆，“她突然跟我表白，说喜欢我，想要交往，她的话不多，一直都很安静，我不讨厌，就答应相处试试。”
　　车厢内静了好一会儿。
　　魏予筝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所以你跟陈静交往，也是因为、她安静吗？”这简直无法理喻，魏予筝脑海里闪过大学里女生文静腼腆的模样。
　　“我不喜欢吵，你不是知道吗？”
　　“可那不是、那不是……”和一个人交往的理由。
　　话到了嘴边，魏予筝却没办法说出口。他不也是一样，一直都是看脸的，最初交往的两任对象，他又对对方了解多少呢？
　　魏予筝把脑袋磕在玻璃窗上，讲：“哈，看来咱俩在感情方面都挺失败的。”
　　尹封重新启动车子，“我没有对谁念念不忘，魏予筝，是你一直对这些事避而不谈，你不想我插手你的，于是对我也不闻不问。”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是吧？”尹封扯开嘴角，竟是笑了，转瞬即逝，“我原谅你了。”
　　魏予筝：“？？？”
　　“我可没跟你道歉，你在自顾自原谅什么！”
　　“自从你和姓程的交往以后，我们就疏远了很多。”时隔半月，再次听到尹封提起这个人，魏予筝还是有些别扭。
　　然后尹封又说，“现在这样就很好，魏予筝，我喜欢我们两个在一起。”
　　魏予筝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最开始选错了……”
　　*
　　魏予筝第一次见到尹封的父亲，是上初三那年。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不是尹封凭空虚构出来的。
　　刘伏苓的气质温婉，长相大气，但尹封长得不像刘伏苓，更像他爸。
　　自初中起尹封的个头就直线窜高，魏予筝明明也一直在成长，但在尹封的衬托下，好像从未变过一样。两个人连长高也要较着劲，谁也不服谁似的。
　　当然，是魏予筝心里不服气更多。
　　凭什么尹封总要压他一头呢？后来见到尹封的父亲，魏予筝才恍然大悟，这想必是遗传。
　　尹封的爸爸竟然比魏予筝他爸还要高出一截去，气质也更加严肃，叫魏予筝看了便害怕，直想躲到魏奶奶身后去。
　　尹封的父亲回来了，传了这么些年的谣言不攻自破，魏予筝心里隐约替尹封开心。
　　他长大了，再不是从前善妒的小屁孩，和尹封的关系也更加紧密。
　　两个人依旧上下学一起，魏予筝改不掉碎嘴的毛病，常常要讲自己班里的八卦给尹封听，还拉他评判，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
　　尹封依旧不适应对方的吵闹，但没多说什么，在他看来，路边的小狗就是会汪汪叫。
　　狂吠，是一只幼犬的本能反应。不管是开心还是恐惧，他叫唤，是想别人能听得见、看得见他。
　　两个人一块放学，走上二楼的楼梯，一个陌生的高大的男人便立在尹封家门口。
　　魏予筝下意识慢了一步，半个身子让到尹封身后去。
　　他不喜欢身材壮硕的大人，他喜欢魏奶奶，喜欢刘伏苓，他喜欢气质温柔的人。
　　尹封抬起头，和那男人对视上，眼底有很浅的情绪流露，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魏予筝才开口道：“爸。”
　　迎上魏予筝惊诧的目光，尹封扯了扯嘴角，像是怕魏予筝没听懂，他又补充一句，“这是我爸。”
　　对面尹封的父亲也露出极其复杂地表情，好似惊讶于尹封的主动，抬起手来想拍一拍儿子的脑袋，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停在半空中，沉默良久，道：“长大了。”
　　旁边刘伏苓眼里也闪动着泪光。
　　这副情景很奇怪，魏予筝本能感到不对劲，又不知道是哪里出的问题。
　　“那、那我先回家了。”一家人团圆是好事，魏予筝最有眼力见，打过招呼后掂下书包就往家走。
　　听到身后一家三口商量着要出去吃饭，他心底又有些不是滋味，回到自己的卧室扔下书包，也不想马上写作业。
　　魏奶奶回来时看到魏予筝一个人坐在床上，问他怎么不开灯。
　　魏予筝抬腿踢了下地面，起身把灯打开了，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比魏奶奶高。
　　老人笑盈盈看着他，“怎么了我家筝儿，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魏予筝的鼻腔一酸，连忙摇头否认，过一会儿又弯身搂住老人的脖颈，撒娇道：“奶奶，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
　　“还说呢，刚尹封站在门口想叫你出去吃饭，他爸真是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去了不合适，我就自作主张给拒了。”魏奶奶抬手摸了摸魏予筝的头，“乖孩子，下次咱们再去。”
　　“我知道，我肯定也不会答应。”魏予筝嘴上说着，心里想着，好吧，算他有良心，还想着自己。
　　晚上很晚了，魏予筝都躺下要睡了，墙壁忽然传来“咚咚”两下。
　　魏予筝以为自己幻听了，过一会儿又“咚咚”两声。
　　魏予筝起身把台灯打开，就听墙壁最薄的地方传来尹封变声过后低沉的声线，“魏予筝，你睡了。”
　　是陈述句。
　　魏予筝贴过去回：“知道你还问？”
　　“你现在可以出来吗？”
　　魏予筝问他干嘛，尹封又不出声了，魏予筝想了想反正自己现在不困，过一会儿，打着手电筒悄悄出门去了。
　　尹封早就站在门外等着，魏予筝吓一跳，小嘴叭叭：“哎呦喂我的亲哥哥你是鬼吗？可吓死我了！”
　　尹封瞥他一眼，黑夜里面无表情的模样更显得可怖，但魏予筝已然习惯，晃着手电筒跟他一块下了楼梯。
　　两个人席地而坐，乡下夜晚的星星又多又亮，像一条银河一般。
　　魏予筝没问尹封这顿一家团聚的饭吃的怎么样，心底隐秘地翻起嫉妒的小波浪。
　　现在尹封有爸爸有妈妈，什么都有了。
　　而他呢……
　　“我爸想要我去国外读书。”尹封开口，语气平静。
　　好一会儿，魏予筝缓过神，低头看地面看着自己的鞋子。
　　他什么都没有。
　　“那是好事啊。”他假装不在意地说，“那你是不是就不用中考了，真好啊……”
　　“我不想去。”尹封打断他，眉蹙起来，像是不理解魏予筝将他推远的行为，“魏予筝，我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