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言(63)

　　睡觉前魏予筝的手机上闪现出好几条短信，发件人都是同一个，他只看了一眼就给摁灭了，躺下来又怎么都睡不着。
　　尹封的睡相一直很好，要是能不面对着他就更好了，但魏予筝提不出来要求。
　　从小他就是因为话太多、太爱表现，出了很多糗也吃了很多苦。
　　夜里几次睁眼过后，身上被子的重量消失了。
　　魏予筝猜到他一定是在短暂的假寐中把被子踢到地上，如果这是小时候，他一定会立刻起身捞被子。
　　可酒店的床垫太软了，他一起来，指定会制造出噪音。
　　魏予筝不确定尹封会不会醒，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划着手臂，掀起平整铺在自己身下的被子的一角，把自己挪进去。
　　再之后他就不动了，也完全睡不着。
　　夜黑漆黑漆地在眼前铺展开，魏予筝最终摸到自己的手机，调低了亮度查看那几条未读的短信。一开始是后妈问他怎么不回家，后来是替他爸给他道歉，再然后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他已经长大了，知道他其实很懂事，有些话想当面和他聊聊。
　　魏予筝把这些信息都看完了，心里没什么波澜。原本他是恨的，恨他爸也恨他后妈还有他那个便宜弟弟，只要是能恨的，他都要恨一遍。
　　然后有天，他忽然决定不去恨了。
　　“恨”是源于一种渴望，我渴望得到你的注视、你的认可，我由衷地希望你能够后悔，你能在我的面前承认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对我的残忍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他越是恨，越是在意他们看他的目光。那种虚妄幻想吞噬他的理智，让他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好在它只是一个胚胎、一颗未发芽的种子，在快要破土时，被尹封连根拔起了。
　　魏予筝早已习惯自己的无足轻重。
　　从没想过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会有人记在了心里，并且差一点点就实施了。
　　于是他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恨——这些人是无关紧要的，他在乎的、珍视的东西那么那么的少，它们才是最最重要的。
　　所以，他跟尹封说得那些话是真心实意，相比起将他排除在外的家庭，他更怕失去眼前的人。
　　*
　　一整个晚上他都在那种昏昏沉沉、如梦似幻的影像里挣扎。
　　恍惚间有晨光洒进来，酒店的窗帘蒙着一层薄纱，没有拉严的缝隙透出的光亮，朦胧镶嵌在床尾。
　　魏予筝隐隐有了困意，闭上眼眯了一会儿，察觉到自己头顶挡下来的阴影，再睁开眼，尹封正支在自己身前，胸膛过近，可以说靠在他的鼻尖。
　　魏予筝：“……”
　　他刚睡过一小觉，脑子还不算特别清醒，仅仅是凭借本能，身体往下滑，将自己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干什么，你怕我吻你？”发现他醒了，尹封依旧不紧不慢，手撑在魏予筝头顶，指尖轻滑完全部的信息内容。
　　魏予筝愣了两秒，“……你拿的是我手机？”
　　“嗯。”尹封理所应当的语气，“看他们给你发的消息，你一条都没回。”
　　魏予筝终于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刚想开口说话，耳边的发丝连同耳垂一并被对方的掌心包裹，“很乖。”
　　魏予筝一张脸爆红，连忙起身，火速捞起在地上可怜兮兮躺了半夜的另一床被，“你到底会不会、正常和我说话……”
　　“这样如果是不正常，那怎样是正常的？”尹封也跟着他一块起来，“我以前也这么和你说话。”
　　魏予筝开始从最远古的记忆里搜寻，尹封到底何时不知轻重地跟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结果发现还真有。
　　——“乖，不许被压。”
　　呵呵！
　　他胡乱拿起酒店的一次性牙刷塞进嘴里，昨天夜里那些感动、愧疚的复杂心理全部消失殆尽，余下只有对尹封这个人深深的敌视！
　　他还是在耍着自己玩，哪怕在他内心如此纠结的情况下……本来两个人如今的关系就很微妙，偏偏尹封做起这些似有若无暧昧的举动得心应手，令魏予筝都怀疑他是不是去哪里深造过了。
　　这几天消失的无影无踪，完全没了音信，是不是偷偷去恶补了“与人交往的10大秘诀”？
　　他尽可能阴暗地揣度着尹封的行为，眼神时不时就要瞄过来，尹封则全程安静，倚在门边等他洗漱完。
　　吐掉了口中清凉的薄荷味道，魏予筝扭头，找到了话题和牢骚，“你怎么随便看我的手机，一点也不尊重我的隐私……”
　　“以前一直都可以看，没道理现在不能。”尹封把“以前”这个词点出来，又一次堵得魏予筝哑口无言。
　　“我的手机你也可以随便看，”尹封顿一下，看向他，“还可以输入你的指纹密码。”
　　“……才不要，谁知道你想利用我的指纹做什么不好的事。”魏予筝把话题带离开暧昧的曲径，说完又有些别扭。
　　“什么不好的事？”尹封的眼睛扫过他，从上到下，再一个来回，鸦黑的睫羽压下去又抬上来，显露出漆黑的瞳仁。
　　魏予筝莫名感到一阵凉意从脊柱往上蹿，忙挤开了尹封，走出卫生间。
　　他明明什么都没讲。
　　魏予筝也知道有很多事情都是自己脑补过了头，尹封完全没有另外的意思。
　　他只是重复自己的话而已。
　　在酒店的茶餐厅吃过早餐，魏予筝犹豫一下，还是跟尹封报备说：“我想跟家里打个电话。”
　　尹封看着他，他有些坐立难安，“就只是聊一下，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而且我也不能一直住你这里。”
　　“为什么不能？”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可以穿我的。”
　　“不合身……”
　　“那就回去拿合身的。”尹封的语气再自然不过，“魏予筝，那里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去。”
　　魏予筝眨了眨眼，品出对方话里回护自己的意味，开心地笑了。
　　笑起来眼睛弯得弧度刚刚好。
　　偌大的落到窗外一片好天气，他背靠着瓦蓝瓦蓝的天空，软绵的云朵成为笑容的点缀。
　　稍纵即逝的晃神过后，尹封又开口：“我和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更（此致敬礼）


第52章 你没机会了
　　回家之前魏予筝尝试回拨后妈的电话，没有人接。
　　好在人回去了，家里是空的，只有两箱敞开的行李，沙发床被打开了，茶几也被移了位置。
　　鱼缸里的水少了半截，两条鱼还顽强地活着。
　　魏予筝进门看没人，悬着的心落下大半截，第一件事是手捧着鱼缸把鱼挪到更安全的位置，之后才回卧室里拿衣服。
　　房子本来不大，又是一室的，魏予筝看这情况也知道自己回来住是受罪，更何况的确不愿意看他爸那张嘴脸，简单收拾了两身衣服，就拉着尹封离开了，离开前还散了一把鱼食。
　　出了门坐上出租车，魏予筝又开始碎碎念，“这几天还要仰仗你分我一半床睡，你放心，等一有空房我立刻……”
　　“就一直住着不行吗？”尹封打断他的吟唱，“反正只有我一个人。”
　　魏予筝眼皮跟着跳两下，嘴比脑子先行一步开始瞎掰：“那肯定不行啊，我睡相多差你也知道，万一打扰你休息，那我多罪恶。”
　　尹封看着他，那眼神盯着魏予筝有些心虚，刚想回看过去，尹封转开视线，“好，如果有空房的话。”
　　想也知道十月一的空房有多难订到，魏予筝连距离三公里外的酒店都查了。
　　没有就是没有。
　　下午他实在困得不行返回酒店睡了一觉，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快黑，再睁眼，尹封正抱着笔记本不知道和谁在视频通话。
　　魏予筝睡迷糊了，脑子里先入为主，走过去，摘了尹封一边的耳机，打招呼说“阿姨好”。
　　视频对面笑疯了，尹封拔下耳机，跟魏予筝说自己在做小组作业，顺带还贴心加了一句，“我妈很少和我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