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言(9)
话筒里传来肖凯一连串的道歉，“云瑶一直很担心你。”
“快别别别，可别这么讲。某些人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直接玩失踪，不知道以为三岁小孩呢。”云瑶矢口否认。
“三岁小孩不会玩手机。”魏予筝说。
“现在三岁小孩都会刷短视频，你瞧不起谁呢？”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肖凯你拉的什么群，赶紧给解散了。”
“呦呦呦，还不想和我说话，耍小孩子脾气。那你跟谁说，和尹封吗？我说真的，你跟尹封哭一哭，来年没准真能给程阅上坟呢。”
魏予筝急了：“妈的，你们是老天爷派下来折磨我的吗？以后别说是朋友了，顶多算校友！”
肖凯弱弱插上一句：“我什么都没说啊……”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魏予筝郁闷的心情彻底被带跑偏了。
挂断了语音电话，不知不觉竟然聊了快两个小时，天色微微黯下来。
魏予筝都忘了最初给肖凯打电话的目的，还是云瑶给他单独发消息：【会不会是赵景天说的？他认识的人可多】
这倒是一个可能性，但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尹封超乎寻常的平静，看起来也没想给他报仇什么的，只略微关心了一下那两条惨死的金鱼。
其实鱼死了，魏予筝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那毕竟是自己养了大半年的心血，鱼食还剩大半袋子呢，鱼就没了。
当初鱼刚进他家的时候，尹封说要给鱼起名字。魏予筝心想，他妈的，就两条鱼，你给它起名，它是能跳出来翻跟头啊？
当然，他只敢在心里想，嘴上说的自然是：“好啊，那你起一个。”
反正也不是他掏钱买的鱼。
尹封指着其中一条红色的说：“这个是小红。”
魏予筝看着另外一条金色的想，这个是小金。
尹封又指着另外一条鱼说：“它是小红二号。”
魏予筝：“？？？”
虽然不懂这其中的逻辑，但魏予筝还是竖起了大拇指，说：“好啊，好名字。”
尹封嘴角勾起很轻的弧度，朝他笑了一下，是心情愉悦的征兆。
很少人知道尹封笑起来两颊有很浅的梨涡。
尹封的笑容总是转瞬即逝，和他的情绪一样，没有人能琢磨透它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
除了魏予筝。
*
早在十岁那年，魏予筝就知道，尹封是可憎可恶的，刘伏苓是温柔美好的。
他敲开尹封家的门，就是为了看到刘伏苓的笑脸，为了听她说一句“予筝来啦”，为此他可以忍受尹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十岁的小孩，怎么会有那么死气沉沉的眼神，看人时毫无波澜，没有一丁点情绪。
刘伏苓把尹封推出来，要他跟魏予筝打招呼，尹封不发一言也拒绝出声。
“小封不可以没礼貌，予筝是特意来找你玩的。”
那不是的，阿姨。
魏予筝在心里反驳，嘴上说的却是：“嗯！我来找尹封玩！”
他说谎的技能从那时起就分外熟练了，外加有一张可爱脸蛋，找好角度扬起脑袋，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刘伏苓的手轻柔地落在他头顶。每次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得到尹封的一个眼神，那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同样没有温度。
魏予筝好讨厌尹封啊，讨厌还没见面时对方就把自己认错性别，讨厌他冷淡的目光如同埋伏在丛林里的野兽，总在捕捉猎物。
他一点都不想跟尹封交朋友，可是他又太喜欢刘伏苓了。
他喜欢别人的妈妈。
因为在刘伏苓的身上，他能看到自己妈妈的影子。
整个暑假他都没得到尹封的一个好脸色，但魏予筝不在意。他忙着讨好大院里的所有人，大人们都说他懂事乖巧，还会帮奶奶干活。
魏予筝从没得到过这么多夸赞，一时间开心地不得了。
尹封是什么？早就被他抛到脑后去。
直到新学期开学，魏奶奶把腰抻了，没办法送小孙子上新学校，刘伏苓也要上班，于是安排两个小孩一起去学校。
天哪。
魏予筝心想，天哪，他一定会在没人的时候狠狠揍我一拳，说不定还会咬我一口！
我的骨头会裂开，人会痛得满地打滚，到时候奶奶就要把我送去医院，去医院要花很多钱……他不要去医院！
魏予筝想了很多，实际什么都没发生。
很明显刘伏苓提前跟自己的儿子交代了什么。尹封这次很配合，一路上，两个人都保持着距离稳步前行。
一旦魏予筝的步子慢下来，尹封甚至会停下来等他。
这让魏予筝很惊悚。
总觉得尹封停下来是准备挥拳打他，愣是一步都不敢落下，紧紧跟在对方身后。
大院里有好几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孩都让魏予筝离尹封远点，说尹封脑子不正常，因为他没有爸爸。
魏予筝没有搞懂这其中的逻辑，心里十分阴暗地想，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好事，他也想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可他们又警告他，一旦惹尹封生气，他就会打人！很凶！
魏予筝这才怕了。
来大院之前他被他爸当球踢，来了大院之后竟然还要挨揍！他的人生好可悲！
十岁的小孩紧紧攥着书包带，给自己加油鼓起，没关系的，他不敢跟他爸还手，他还不敢跟尹封还手吗？打不过又怎样，起码他努力了！
就这样想了一路，紧张了一路，手掌心里出的汗把书包带攥湿了，两个人走到了小学门口。
尹封没打他。
今天的魏予筝逃过一命。
之后第二、第三天……一星期了都如此。
学校里魏予筝偶尔会在走廊上碰到尹封，尹封也是无视他，直接走过去。放学后两个人从来不一块走。
魏予筝在班上交了一些朋友，他们也都告诉魏予筝，最好离尹封远点，尹封没有爸爸，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他脑子不正常！
魏予筝嘴上附和：“哦是吗，原来是这样啊！还好我有爸爸妈妈！”
但他说了谎，比起尹封，他才是什么都没有。尹封有他妈妈爱他。
一回到家，和魏奶奶一块吃饭，心里还是难过，忍不住说漏嘴：“奶奶，尹封没有爸爸吗？”
魏老太眼一瞪，“他奶奶的，是不是院子里那些小混账和你说的？”
魏予筝很怕自己说错话，惹奶奶不高兴，嗫嗫嚅嚅道：“我在学校听来的……”
魏奶奶放下碗筷，重重叹一口气，眼神却是慈祥的，“别听他们胡诌，人尹封一家三口挺好的，他爸爸在外地工作，不经常回来。筝儿，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许和他们一起欺负尹封，好不好？”
谁欺负谁？
魏予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大人的话他总不会反驳，于是点头说：“好，我明天还和他一起去学校。”
时间一长，魏予筝发现尹封并非是针对自己。
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都没有情绪，不会主动靠近。
魏予筝没有在学校里看到尹封和其他同学走在一起过，他从来都是形影单只。
连课间操都被安排在最后一排。
那时候他们还没长个子，尹封的身高理应和魏予筝在差不多的位置上。
经过反复确认，魏予筝终于能够肯定——
尹封并非针对自己，偶尔刘伏苓的话多起来，男孩也会露出类似不耐烦的表情。
他似乎很不喜欢听别人讲话。
两个人一起去上学，魏予筝因为害怕和紧张，一直很安静。
得知自己和所有人，甚至和刘伏苓的待遇都是一样的，魏予筝莫名安心了。
那好吧，那还可以接受。
虽然他还是讨厌尹封，但尹封看起来确实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样。
那他就大发慈悲地原谅尹封吧！
*
因为肖凯和云瑶要来家里，魏予筝特意去了附近的商超买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