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炮灰 [快穿](179)
崔遗琅平静地听着,衣袖下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似乎也体会到师父语气中的伤痛和仇恨。
钟离越冷笑一声:“后来我去找粮草官算账,他们却说:你们前线打仗的人只用考虑怎么杀敌就是了,我们后勤的粮草官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多了。”
崔遗琅再也听不下来,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这种人居然也能在朝廷做官?”
“哼,这位粮草官后来还高升了,我年轻时也做过粮草官,知道长途运输粮食物资的不易,但我后来认真去调查过,前朝调拨粮食不及时,地方也层层拖沓,才迟迟送不过来。哪怕只要早上那么一点点,我的儿子和兄弟们也不会死,最后是凭借我仅有的兵把突厥人都赶出去了,但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
他最小的儿子,当年就和崔遗琅一个年纪,也是个白马金鞍的少年郎,他母亲将他养得太过单纯,从小就很崇拜父亲,一直嚷嚷要和父亲哥哥们一起上战场。
钟离越拗不过他,把他带在身边,和他的哥哥们一起上战场,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的兄弟见到他们一家老小,都忍不住调侃道:哟哟哟,你们家是想凑个“杨门女将”吗?
可就第一次上战场,他的小儿子便再也没能回去,他那时已经看不到了,眼睛也被箭刃刺伤,前胸和后背插满利箭,钟离越甚至都不能拥抱他,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听他委屈地小声喊道:爹,我好疼,疼死了……
钟离越抹了把脸,眼睛猩红得要滴出血来,咬牙道:“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们在前线杀敌,换来的却是这群狼心狗肺之人在前朝为非作歹,死在战场上我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我不能接受他们是被后勤拖死的,太窝囊。有那么一刻,我都在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行军打仗为的是什么?跟着我的将士在边疆挨冻受寒,我的兄弟一个个牺牲,我的儿子们也没能回去,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小子,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儿子和兄弟们刚死的那段时间,我和你的状态差不多,不,我比你的状态还要差,我想着我那么大的年纪了,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朋友,报仇也遥遥无望,不如去早点找他们。可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我又不甘心起来,我恨那些突厥人,恨前朝那些只顾玩弄权术的官员,可我最恨的,可能还是活下来的自己。”
崔遗琅轻声宽慰道:“师父,错的不是你。”
因为清楚地知道朝廷的腐朽,崔遗琅才会理解白术参与起义军的无奈,那些官员总爱说什么“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承担”,可苦的次数多了,百姓也自然会揭竿而起,只有被逼到绝路时,才会走到这一步。
“对,后来我想通了,错的不是我,我青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一路以来,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都死了,可我还活着,都说活着的人才能书写历史,可活着的人也是最痛苦的人。离开前朝后,我本来想在终南山浑浑噩噩地过上一辈子,可临到头来,我还是不甘心,我不想死了,反正我已经孑然一生,我不想连临死前,心里剩下的只有仇恨和不甘。”
“姜绍迟早有一天会杀到京城,我总有机会向那些人讨个公道的,且等着吧。”
钟离越站起身,一拍他的肩膀:“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你也不用着急,总归师父还在你身边,你慢慢思考,总能找到答案的。”
崔遗琅点头:“嗯,不过师父有一点说错了,你现在不是孑然一身,你有我呢。如果师父愿意的话,我认你为义父可好,以后我为你养老。”
钟离越心里一乐:“让你认王妃为义母都不愿意,认义父倒是积极得很。”
“可是,那个不认识的爹还是不要的好。”
钟离越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他又沉默地伸出手掌摸摸少年毛茸茸的头:“义父还是不要了,还是叫师父吧,做我儿子不吉利。”
“师父……”
“好了,别摆出那副模样,看得肉麻死了,快走吧,天都要黑了。”
望着眼前阔步行走的老人,崔遗琅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连忙跟了上去。
第67章 勤王
听雨阁,这原是修建在宣华苑的九曲池上方的一间典雅的水阁,水阁的岸边栽种各色奇花异草,四季交替竞放,因江宁郡地势较高,寒露未至,如今正是红莲绽放的时节,池边还覆有柳蒿芦苇,叶片上凝结着白露,绿得苍翠通透,花草清香沁人心脾,可谓是万物葱茏,美如一副水墨风景画。
穿过池边的柳汀花淑,可以看到水上搭建着一座石桥,走过石桥,水上浓雾间慢慢显现出一座典雅精美的小水阁。
进入听雨阁内部,只见四面皆玲珑木板,上或雕刻寿鹿仙狐、灵禽玄鹤等祥瑞之兽,回廊环抱一插天翠翘山石,其间林立几处松篁斗翠,含烟一壑色苍苍。
自从江都王去世后,宣华苑也彻底沉寂下来,直到前些天,姜绍让王府的下人们把听雨阁布置一番,请他门下的客卿来此举行小宴。
和他父王不同,姜绍素来崇尚节俭朴实,很少这样大张旗鼓地招揽客卿举行筵席。
这么多年过去,姜绍门下招揽的客卿来自五湖四海,有郁郁不得志辞官回乡的朝廷官员,也有出身世家名门渴望施展抱负的青年,亦有曾经仗义为民却背负通缉罪名的侠客,姜绍把他们汇聚在江都王府,以江宁郡为中心,建立起一张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俨然一副小朝廷的架势。
宴席上,身穿宫廷襦裙的侍女提来一个个红木食盒,奉上精美的菜肴,甚至还把窖藏多年的女儿红都抬了上来。
好酒好菜,只是没有歌助兴,不过客卿们此时也没心情观赏歌舞,他们的眼神都看向听雨阁外面,时而扼腕叹息,时而拍手叫好,一副完全被外面的场景牵扯住心神的模样,气氛非常热烈。
听雨阁正对面有一大块立在水下的青石,池水堪堪没过脚踝,上面站着两个人,正在比武。
一人手持黑铁巨剑,身材高大得像一堵厚重的墙,挥动那把巨剑砸在青石上,发出惊雷般的巨响,卷起的兵气就像两头发疯冲撞的野兽。
让人惊奇的是,他的对手却是个身材比他小很多的少年,每次从那把巨剑下躲闪时,都让人心惊胆战,只要挨上那么一下,非死即伤。
少年大约只有十几岁,手持绯红色的双刀,身上罩着件秋香色的外衫,挥刀时,他双手高举,宽大的衣袖在风中振动,露出暗红色的里衣和一截赤裸的手臂,呈现出玉石一样冷清的质感。
仔细一看,会发现少年其实是光脚站在青石上的,轻盈盈的,整个人仿佛是飘在水面一样,每次躲开巨剑的攻击时,移动间都带有一连串的虚影,只能看见一抹暗红色在空中翻转。
比起对手猛烈的攻势,他却一直没有主动攻击,而是不停地躲闪,脸色平静地等待合适时机反攻。
因为迟迟攻击不到少年,甚至连近身都做不到,用巨剑的男人开始心烦意乱,行动间也渐渐地露出破绽来,在他又一次挥动巨剑砸向面前时,少年快速地迎了上去。
“当——”
这次少年没有躲闪,两把赤练刀平行地斜在身前,用力挡住那把巨剑,一个用力,直接将对面的男人连人带剑顶了出去。
刀刃划过一道猩红的弧光,刺得男人几乎睁不开眼,只得连连往后退,用巨剑的刀刃挡住他的进攻,好歹才站稳。
又一个回合结束后,男人看到少年平稳地站在青石上,他轻轻甩动手腕,把刀刃上的血抖动,鲜红的血珠落入池中的清水里,一丝丝地消散了。
这时男人才发现自己受伤了,刚才少年攻过来时,手里的刀在他的皮肤上划破无数道口子,因为比武讲究点到为止,并没有伤及要害,否则他还不能站在这里都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