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了剧本,除了我[穿书](141)
大体上来说, 鲜花该配烈酒,而茶宜清淡雅致。
但这家茶馆的主人却反其道行之。
诸葛霄微笑, 温润和煦, 对坐在他面前的晏无咎说:“因为他觉得, 正是因为每时每刻风带来的香气都各有不同, 所以即便是同一种茶, 每次来喝的时候,滋味也有微妙不同。如此,每一次都是一次别致的,永不会再现的回忆。此间虽是饮茶,实则是饮风。所以,叫饮风阁。”
“很有趣, 茶的滋味与别处确有微妙不同。”
在他说话的时候, 晏无咎将手中饮了一口的蒙顶甘露, 顺手递给一旁眉目静敛, 仿若四大皆空的僧人手里。
诸葛霄眉梢微微一冷, 看到那对周遭一切都视若无睹,明明是冷漠孤僻,却伪作空灵超脱的妖僧,自然至极的将晏无咎饮过的茶喝下。
“这位大师好生眼熟。”
晏无咎神情舒缓,有些懒懒的, 就像是难得出来与友人相聚。
闻言他散漫抬眼,熟稔的口吻随意说道:“不就是你们之前查的那个案子吗?记性这么不好。”
诸葛霄微微恍然,笑容温雅:“原是焚莲大师,是在下记性不好,大师有礼了。”
僧人眉目垂敛,双手合十,声音清淡,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那张俊美贵气的面容,稍稍收敛了眉骨的犀利,可以说是圣洁禁欲,也可以说是冷淡孤傲。
僧人微微抬眼,淡淡看了眼诸葛霄,神情眸光都空无一物。
但是,也许是因为自己本身就讨厌这个人,诸葛霄瞬间脊背绷直,他直觉,这个人也很讨厌自己。
不,不只是讨厌那么简单。
诸葛霄从那刹那空寂的眼神里,看到了更危险冰冷的凉意。
晏无咎淡淡一笑,眨了一下眼睛,似是百无聊赖:“怎么,孤禅寺那边的案子,六扇门还没什么进展?我怎么听说,好像跟宫里的某个娘娘有关系。东方说呢?”
是的,虽然晏无咎早就知道东方肖就是诸葛霄。诸葛霄也已经知道,晏清都和风剑破临时结盟,很可能已经从风剑破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真身,对自己已经有了防备警惕。但是,就像此时此刻,两个人依旧作至交好友状一样,他们两个都默契的不约而同选择,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也根本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呢。
诸葛霄好脾气的一笑,眼眸温润,如青竹映水,如清风和光:“六扇门的风大人和小高大人,的确查出了一点新的线索。但是,案件还在侦破阶段,在下也不敢妄言。六扇门那里,孤禅寺灭门一案,焚莲大师的嫌疑虽然尚未解除,但想必很快也会查清真相了。只是,在下不知无咎从如何知道,事情跟宫里的贵人有关?”
晏无咎似笑非笑,眉睫垂敛复又轻抬,如蝴蝶羽翅,声音懒懒的:“前几天有事入宫,遇见了小高神捕。”
诸葛霄可不觉得,以高小楼的性子,会告诉晏无咎这些。
但他也没有拆穿,含笑顺着话题,轻声叹息:“难以置信事情会跟云妃娘娘有关。”
晏无咎眉睫一顿,笑容微深:“是吗?那东方原以为是谁?”
诸葛霄笑得越发温雅无害,眸光澄澈,轻轻地说:“在下更好奇,无咎如何想。”
晏无咎眉眼笑意萦绕,眼眸半敛不甚专心看着他,含笑的声音轻且低,有些蜜糖半融的甜:“他们说你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不如你来看看我,叫我听听准不准。”
这就几乎是在对“诸葛霄”说话了,而不是那张叫东方肖的文书先生的面具。
诸葛霄神情纹丝不变,依旧笑得温煦无害,好像并没有听出来他的点明正身之语。只是拿着茶盏的手指轻轻弹动。他的手指细长有力,一看便叫人知晓这是一只十分灵巧智慧,善做文章的文人的手。
那只手轻轻蘸了茶水,在桌面写下了一个草书的“旭”。
并且,字是正对晏无咎这边的。
晏无咎敛眸笑了,抬起的时候,笑意却被风吹淡。
“我怎么会怀疑王爷呢?天下皆知,无咎可是与王爷相识于少年微末,一荣俱荣。”
诸葛霄微微讶然,笑容也淡了,眉眼温润善解人意,有一种包容理解的悯然,缓缓说道:“在下也听说了,可是,世事难料。等闲变却故人心,如何却道故人心易变呢?毕竟,无咎现在是陛下金口玉言的禁军朱雀卫指挥使,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王爷若是做错了事,岂可看着他越错越远。”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意绚烂华美,眉眼弯弯,眼波如云霞雾岚绮丽蒙昧,晦暗又危险。
他笑容的幅度却不算大,安安静静的,三分笑意便叫人有十二分的目眩神迷。
唯独眼梢矜傲凌厉。
诸葛霄也笑着,笑容却像被眼眸遗落,只静静地温柔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人笑。
晏无咎这样绚烂轻慢笑着,缓缓眨眼,可有可无地说:“说的也是。”
这番话,便是被旁边听了全程也未必懂得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诸葛霄和晏无咎却相视而笑,彼此心知肚明。
这当然不是一次彼此带着面具,维系塑料挚友情的聚会游玩。而是,两个彼此知晓对方底细的坏坯,佯作不知,互相试探对方下一步意图,寻求达成合作交易。
晏无咎点出他的身份,叫“诸葛霄”猜他所想,那就是在问,诸葛霄意欲何为。
诸葛霄直指旭王,当然不是他真的觉得晏无咎怀疑旭王,也不是真的在猜晏无咎的意图,而是在展露自己的倾向。
晏无咎听懂了,明白诸葛霄选择对付旭王,与自己立场一致,那便是可以合作交易。
于是,也表露了自己的倾向。
茶馆之中虽然比酒楼稍显风雅清净,却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两个就这样轻慢含笑打着机锋,三言两语定下了,先把旭王从这场混乱局势里排出去的共识。
当然,他们谁也不会真的全然信任对方。
至少晏无咎不信,以诸葛霄这种人,会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
但有一点至少能确定,诸葛霄选择了帮崔家。
晏无咎笑容绚烂而无声,那耀花人眼的辉光绮丽,就如同盛夏烈日之下的阴影,反觉晦暗幽隐,轻慢地说:“崔家的新家主,是叫崔玹是吗?”
诸葛霄有些意外他提到这个人,轻轻颌首:“好像是的。无咎认识他?”
晏无咎笑容越发绚烂,眉眼弯弯如月湾:“啊,是个很有趣的人。”
诸葛霄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恣意,如同鲜花在烈日之下,静谧灿然。仿佛盛宴一般的艳色不管不顾耗尽一切,便会忽然灰飞烟灭。眼梢眉尾的凌厉晦暗,如繁花簇锦下终结的刀锋,却是蜜甜的。
大凡颜色愈艳的花,越是要在狂风骤雨将至来赏,晦暗之中愈显艳色迫人。
只有纯白无暇的花,越是适合盛夏晴空烈阳暴虐,那星白耀眼,明媚生辉,可夺日月。
诸葛霄眼里,晏无咎是月色星光一样纯白无暇的花海,至恶而至美,晦暗而绚烂。
他看着,脑子里那些一刻不停转的波诡云谲都没有了,只剩下静谧无垠的欢喜。
只是看着他笑,就像看守着一片花海,能看到日落月升,沧海桑田……
“谈完了,走了。”
素白的僧衣泛着青色,在桌上放下茶盏的动作幅度很大,僧衣的袖摆和他的侧身站位,在诸葛霄和晏无咎之间形成似有若无的屏障,将晏无咎从诸葛霄的世界里隔绝。
诸葛霄脸上温柔懵懂的笑意还在,眼中纯然朦胧的遐思绮臆却被打破了。重新回到理智统治下的眼眸,一如此前温煦澄澈,却才叫人看出,那是浮光影翳下的静水沉凉。
只有焚莲看见了诸葛霄眼底的寒凉,但焚莲并不在意。并且,随意扫过他的那一眼里,有与之殊途同归的冷凉。
这冷凉从诸葛霄出现在这里的瞬间都已经存在了。说起来,要生气也该是焚莲先生气。
那笑得恣意清狂,静谧晦暗,美得且坏且恶的晏无咎,被焚莲拉着手离开座位,懒懒的却乖顺,很是配合的起身离开。
他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微微偏着头眨着眼睛看那个拉着他的僧人,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而且因为多了几分轻佻脉脉而愈发华美绚烂。
没有见过晏清都笑的人,永远也想不出,那张天生冷面傲气的矜贵面容,笑起来幅度也不大,何以耀花人的眼和心?
就是看见了,自来冷情冷性的顾月息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的笑并不是对着他的。
可是,被晏无咎笑着看着的人却也答不出来。
焚莲走得并不快,被他拉着走的晏无咎脚步再慢也不会觉得不适。
晏无咎垂眸看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笑着,整个人懒懒的倚上他。
就像那出尘禁欲的僧人身上的业障,自心魔里生出的幻念一般,绮丽华美。
让人想起那些神怪志异的话本,圣僧斩杀了妖魅,被诅咒缠身,化作心魔时时刻刻来惑他,侵蚀动摇他的佛心和修行。
若非如此,凡尘世间怎会有那样惊心动魄的美?
“圣僧?生气了?”
僧人眉目清明宁静,心神守一,无垢无念,轻轻地说:“没有。”
“我不信。”那靠在他肩上,叫他托着走的负重,懒懒地恶狠狠说,“连我跟别人笑,圣僧都已经不吃醋了吗?”
僧人闭了闭眼,眉眼神情空寂,四大皆空,无欲无求,轻轻地说:“不生你的气。”
那笑得又美又恶如魔物的人,轻笑出声:“那就是生那个人的气了。”
这一次,僧人没有说话,眉目垂敛克制,薄唇微抿,眉骨的线条有些清晰起来。
“口是心非的莲莲。”蜜甜且坏的声音嘲弄他,下一句突然转作颐指气使,“不过,我就想看你生气。你这几天都没有跟我说喜欢,也没有主动来找我。我亲亲的时候,你也不主动。是在想什么呢?真该叫那个神机子看看你。要不我们回去再找一次他……”
“不行。”僧人的声音克制,冷冽的声线即便这种时候也觉得温热,“那个人不是好人。”
“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呀。”
那人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说话的时候肩膀便因小小的震动而酥痒,和尚却一动也不敢,就像被鸟雀栖枝,唯恐轻轻一动,叫那人发现真相,便要飞走了。
和尚的眼眸微空,盛着漫长静谧的温柔,轻轻地说:“无咎很好。无咎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这认真专注的傻话,叫那人闷笑,恶劣地说:“是吗?可你是这世间最坏的和尚。六根不净,口吐诳语,口是心非。”